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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59:27 作者: 一隻大雁
可不想無論他怎麼看,眼中都只見京城萬分繁盛,同往日並無多少不同,街上行人商販好像全都不知這京城的天已要變了一般,延景明不免覺得奇怪,而溫慎之也順著他的眼神,從窗縫之中朝外看了看,而後便自言自語般開口,道:「看來皇叔的確將事情瞞得很好。」
好像這京中百姓,無人知曉皇帝早已病重,甚至細想之下,溫慎之還忍不住有些古怪想法,他只覺得……若自己是這京城百姓,皇帝沉迷求仙問道多年,不顧朝政,鬧得尋常百姓時日艱難,這樣的皇帝病重,他不僅不會覺得難過,只怕會恨不得想要喝上幾杯酒,好慶祝老天開眼,這昏君終於是要走了。
他越是如此想,越發覺得心中情緒古怪,那股隱隱不安的奇怪感覺,夾雜著一股古怪難言的悲痛之意壓在心中,越靠近皇宮,這股令他難受的感覺便越發鮮明。
延景明大抵是明白了溫慎之的意思,可也只能輕輕伸出手,放在溫慎之的手上,希望能令溫慎之覺得好一些,溫慎之便也深吸了口氣,微微同他笑一笑,又道:「京中一切如常,這是好事。」
延景明點頭。
而後一路,溫慎之便再也不曾說過第二句話,他們順利回了宮中,下了馬車,再同長公主見面,長公主開頭第一句卻同溫慎之道:「父皇的病,恐怕是不太好了。」
這一路溫慎之早做好了準備,在離京稍遠一些的地方時,通信不便,他那時甚至覺得父皇或許已經駕崩了,因而長公主的話他並不覺驚奇,只是略略點頭,道:「此番離京,我尋了名神醫回來。」
可長公主卻嘆氣,低聲道:「你在信中同我說過父皇的病。」
在溫慎之聽姚神醫說過皇上的病或許是因服多了金丹之後,曾同長公主寫過一封信,在信中略微提及了此事原委,那時他想,長公主是他再親近不過的皇姐,此事他瞞著誰也不會瞞著長公主,而長公主對父皇的病也一向頗為憂心,他不該瞞著皇姐,卻不曾想,也正是那信,令長公主早已對皇帝康復失去了希望,事到如今,她早已不做他想,而是深深嘆氣,道:「毒已入骨,若再長久服用,只怕藥石難醫。」
——這是溫慎之在心中同她說的話。
「而今父皇忽而病重,正是因吃多了那所謂的金丹。」長公主稍稍一頓,忽而又開口,低聲說,「太醫說父皇或許撐不過這幾日,我總擔憂你趕不回京。」
溫慎之沉默不言,也是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才能令長公主覺得安慰,可長公主也不並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氣,像是強打起精神,同溫慎之道:「還好,還好你已回來了。」
說完這句話,她便不再多言,而是轉身帶著二人朝皇帝寢宮走去,延景明跟在她身後,只覺氣氛萬分壓抑,更不用說待入了宮中,到了皇帝所居殿外,方才京城中那副繁盛之景便好似突然淡去了,來往宮人行色匆匆,人人均是一副苦愁之色,偏偏今日天色陰沉,更加襯得那感覺怪異,令他幾乎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他其實心中清楚,哪怕忠孝王刻意想要壓下此事,可皇帝宮中的宮人不可能沒聽到半點風聲,而對宮中人而言,皇帝駕崩實在是了不得的大事,而更不用說這滿天下亂傳的謠言——誰都覺得到了最後時刻,忠孝王溫恭肅必然會與太子殿下爭奪皇位,若有宮變,宮中人難免要受到牽連,他們自然要滿心擔憂。
忠孝王溫恭肅一早得了消息,知曉溫慎之今日應當便要趕回京中了,只不過自皇帝重病之後,宮中一切事端都得由他決斷,他實在脫不開身,便只能請長公主代為出宮迎接溫慎之,自己候在殿外,來回踱步,焦急萬分,見溫慎之終於出現,他連客套之語都來不及與溫慎之說,便直接與溫慎之道:「先去見你父皇。」
溫慎之從未見過他如此焦急的模樣,下意識點了頭,便見溫恭肅又看向延景明,道:「景明,你也一併來。」
……
距上次延景明見到大盛的皇帝,已經過去了數月光景。
在他記憶之中,大盛皇帝雖有病在身,可看上去的精神還算不錯,只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令他覺得害怕,而今宮中氣氛陰沉,他當然更加緊張。
延景明小心跟隨在溫慎之身後,一道進了皇帝寢宮,先是嗅得一股難聞沉悶的中藥氣味,而後便見幾名宮女自床榻上扶起一人,為他墊高枕頭,勉強能坐起身了,溫恭肅方才開口,道:「皇上,殿下回來了。」
延景明嚇了一大跳。
大盛皇帝好似瘦了一大圈,整個人蒼白乾枯,更是幾乎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只是在聽見溫恭肅說溫慎之已經趕回來的時候,神色中方有了幾分光彩,勉力抬首看向溫慎之,那渾濁的眼神之中,好似也帶上了一抹亮光。
無論路上有多少胡思亂想,到了此刻,溫慎之卻只覺得心中難過,他同延景明一道跪下與父皇行禮,幾乎有些抑不住喉中酸澀,低聲開口,道:「父皇,兒臣來遲了。」
皇帝咳嗽幾聲,那聲音虛弱,斷斷續續幾乎難以說清一整句完整的話,卻仍是堅持,道:「你……你回來了便好。」
延景明不由去想,還好他們趕回來了,還好在這最後時刻,他們父子兩還能有最後一絲溫情。
他抬起頭,看著病榻之上,大盛皇帝朝著溫慎之伸出了手,像是想令溫慎之上前,溫慎之便起了身,到了聖榻前去,更是越發覺得心中悲痛,畢竟連他也不曾想過,原來到了這最後一刻,父皇是會在心中惦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