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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58:34 作者: 斯大樹/Yuantree
等那一曲結束,伍爾什說:「對不起,那一次是我混帳,你知道是哪一次。其實很好聽,威爾夫。」
威爾夫用干啞的嗓子說:「叫我『小獅子』或者『我的雄獅』。我喜歡你這麼叫我。」
夜裡,他們像往常一樣,威爾夫將頭枕在他的肚子上,聽他念書里的片段,兩個人一起大笑。伍爾什腦中還殘留著他父親小比爾的死前的哀嚎的可怖場景,那時他覺得死亡是無數痛苦鑄造而成的鐵絲網,而靈魂只得被無助的關在其中。
等這種事落到他自己頭上,他竟然覺得周身漸漸麻痹的感覺還可以忍受,能有這種錯覺恐怕多虧了他孿生兄弟當年替他進行的「治療」。他說:「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和你提前告別。我的孿生哥哥,我還沒有原諒他,最好,等我離開以後最好有辦法再氣氣他。你猜,我會和你說什麼?」
「你會說『我愛你』。」
「沒錯,我愛你。」
威爾夫猜測伍爾什可能能再挺個兩天或三天,他緊緊貼著伍爾什的身體不安穩的睡著。第二天清晨,感覺有吻落在他頰側,他醒了過來,問:「你當初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伍爾什一動不動,睡顏安詳。威爾夫並著食指和中指去測他的呼吸,沒有氣流輕輕拂過他的指尖。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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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伍爾什的身體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威爾夫沒有辦法向火葬場的工作人員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和伍爾什生活得久了,他學會了一些變通,私下賄賂其中一位,最終得到一盒骨灰。那骨灰剛出來的時候還有這燙手的溫度,他像是摸到太陽一樣死不撒手。
回到家中,他遷怒於獸欄里眼神溫馴的牛犢,他拿獵槍指著它們,在它們用濕潤的圓眼回望他時,他妥協一般放下槍托。
那兩周以後,威爾夫都處在一種狂亂的不安當中。一直以來,他為威爾夫而活,他為他修建小屋,開擴他們家的院子,還給花圃施肥澆水,他為伍爾什創造一切他給得起的。兩個人來此處定居之後,他覺得自己終於離開老鼠洞,一轉眼十八年過去了,他又像一下子跌進了冰冷的墳墓。
他試圖結束全部。聯繫伍爾什家的雙胞胎哥哥,賣掉房子,辭掉工作,開車找個有湖的地方,然後一槍嘣爛自己的腦袋。然而在辭掉工作之後,他偶然間聽到之前一期樂透獎據說五年來最大一筆獎金的開獎號碼,摸出在褲子裡如同一張廢紙的彩票單,一字一頓的對了上面的數字。之後他開車行至加油站,趁旁邊超市老闆不留神,狠狠給了那個廣告牌幾拳。他心煩意亂,覺得那筆橫財打亂了他的計劃。
在交了近三分之一的高額稅金之後,威爾夫一次性取走了全部獎金。他上一周將他失去愛人的愛巢低價處理掉,那輛高齡破車上只載著伍爾什的一些遺物和骨灰盒。
遺物中的一件他最喜歡翻看,那是一個小牛皮的日記本,裡面每一頁用尺子分割成兩列,左邊會列出威爾夫惹得伍爾什不快或是傷心的小時,右邊則是記錄威爾夫帶給他的幸福和快樂。這是伍爾什自創的心理自療的方法,左右相抵,左邊帶來不快的事件就會被伍爾什用一條紅線劃掉,以防自己再翻舊帳。最後一頁的記錄停留在蛇咬當天,紙頁右邊一側寫著----他吹口琴給我聽。
威爾夫載著回憶一路回到幾乎被自己淡忘的故鄉。伍爾什家族早已輝煌不再,生產工藝和機器的革新讓這個生產過時產品的老家族巨輪一般沉沒。
威爾夫趁機大手筆買下被拍賣的伍爾什莊園,同時還厚顏無恥的要求保留一些莊園裡的舊物。他為了說服那個伍爾什就讀過的男校將校內雕塑賣給自己散了不少家財,後來,為了擺弄有著伍爾什手寫格言的大理石半身像,他將莊園噴泉中心的一對天使像移到角落屈辱的蒙塵落灰。
他常常徘徊在被當年伍爾什小子燒得半焦的臥房。有一天,他從書架上抽出一個記事本。上面的格式和他們愛巢的那個牛皮本子差不多,紙頁已經泛黃。
第一頁第一行的左邊寫著:我在工廠遇到一個冒失鬼,狠狠撞了我一下。
第一頁第一行的右邊寫著:我聽到裡面有個工人對他說,威爾夫,那個娘們兒一樣的公子哥是不是舔了你的寶貝?威爾夫說,閉上你的臭嘴。
當年的伍爾什小子還特意在他的名字上多描了幾筆。
伍爾什家雙胞胎中惱人的另一個曾經過來找過威爾夫,他要求這個他眼中鳩占鵲巢的鄉巴佬把他弟弟的骨灰還回來,伍爾什家的人理應葬到家族的墓地里。此時,威爾夫終於能夠確定自己愛上伍爾什小子絕非是沉迷於他的相貌外表。威爾夫固執地說如果他將來死了,他們必須葬在一起。於是這兩位開始了無窮無盡的討價還價,直到整整三年後才達成雙方都能勉強接受的條件----
威爾夫死後和伍爾什小子的骨灰一起葬伍爾什家族的墓地里,但是他的墓碑上絕對不可以有他的名字。
十幾年過去,伍爾什家族又多了兩塊新墓,一塊墓碑上刻著----「艾倫·巴茨 1928-1968」,另一塊臨近墓碑上則只刻著----「錯路」。
當天,城市報的邊角刊登了一篇「頭彩得主之死」,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一個伐木工無意中中了大樂透,買下伍爾什家族莊園,最後突發心臟病死亡。那篇新聞側面暗示了金錢也難以使人得到本質上升華,因為威爾夫將伍爾什莊園改造得如同一個西部農村。不過,描述他死狀的段落略有詩意,報紙上寫著----
威爾夫·巴茨的屍體於次日凌晨被園丁在人工湖上發現,他靜靜躺在一條小木船上,左手邊有一個不明身份的骨灰盒,右手邊是一隻掉色的黃銅製舊口琴,口琴上沾有的唾液證明他曾在離世前簡單吹奏過一曲。他半個月前已經交代過遺囑和遺願,早早替自己的末日做了詳盡的打算。
又過了幾年,伍爾什的雙胞胎哥哥緊隨其後,不甘示弱的在自己的墓碑上刻著----「加爾·伍爾什 1928-1992 雙胞胎中只有從來不走錯路的那一個才會長壽」。
幾個月後,伍爾什雙胞胎的妹妹帶著孫女掃墓,小女孩從給艾倫的花束里抽出一支白玫瑰送給他無人問津的「鄰居」。
然後扭過頭,輕輕拉扯祖母的裙擺,用小孩子特有的軟糯嗓音問道:「錯路先生是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