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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58:34 作者: 斯大樹/Yuantree
    「你肯定是在給我講故事。」青年說,伸長一隻手去摸他的下巴,那些青色的胡茬如果像破土而出的種子那樣長個三個月會是什麼樣子?

    「我在那裡呆了不到一天就離開了,說實在的,那個社區太乾淨了,而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就像是老鼠洞。你現在就在我的老鼠洞裡。我後來越發覺得我養父沒準兒是個小偷,他想偷那社區裡面的一匹馬,但是那社區建設的過於嚴密,於是他賊頭賊腦地抱走了一戶人家後院裡乘涼的小孩。也可能,他對我說的我的出生故事是編造的,我不過是他隨便什麼地方撿來的棄嬰。我的母親可能是個被莽漢強姦了的可憐蟲,也可能是個被老主顧播撒了太多種子的妓女。」

    「沒準兒你的父母先是相愛,然後結了婚。後來,他們出了什麼變故,迫不得已只能把你放在哪個看起來好心人多一些的樓房門口。」青年說。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覺,感覺不可能。」

    「不管怎麼樣,我都替你感到遺憾。真的。」伍爾什小子在威爾夫胸口輕啄兩下,他總是能夠毫無顧忌的撒嬌。

    「我養父那時候總是說,是他把我從一個近親結婚的邪惡宗教團體解救出來。他想讓我感激他。」

    不過威爾夫從來沒有感謝過他暴虐粗魯的養父,他像野牛犢一樣迅速生長,十幾歲就已經強壯到可以同養父對抗。他們兩人曾互相向對方投擲酒瓶,像是仇人一樣。後來,他逃離了養父,開始獨自謀生。從一個老鼠洞鑽到另一個老鼠洞。

    他養父曾經挖苦他說「阿米什男人都是務農和體力活的能手,你想必也有這類天賦」。於是威爾夫做過鐵匠的小工,油漆工和木工的幫工。

    十六歲的時候,他跟著一個木工去伍爾什家做活兒。伍爾什夫人想讓他們在花園的一棵樹下做一個木質的新鞦韆。而伍爾什家的七八歲的雙胞胎和年紀更小的妹妹在人造湖那側的草坪上玩耍。

    他為了將木板銼得平整光滑而滿頭大汗,一抬頭看到那幾個和自己命運截然不同的小孩。

    雙胞胎中的其中一個看起來更為活潑,他的頭髮被風掀得亂七八糟,他開心的抱著親愛的小妹妹搖來搖去,親昵得用鼻尖同妹妹磨蹭。他蹦蹦跳跳得像只開心的小兔子。

    沒幾秒,這幾個小孩兒鬧成一團,可不知道為什麼威爾夫總是能將他從穿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中區別出來。大概是看得太過入神,威爾夫的銼刀不小心將他的拇指戳破了個小洞。由此,再見到這小子,威爾夫都會有那種微微痛感和歡欣雀躍交相融合的奇妙感覺。

    威爾夫就是想到這件事才會向青年傾訴自己的身世。但是他又不想告訴伍爾什家小子後來發生的這件事。就像他不會問青年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天暗了,青年赤腳站在地板上穿衣服。他幾次摸向口袋,又停住。

    「你下周日的下午三點可以來。」威爾夫說,「我最近在做兩份工,還在考慮干第三個。只有那個時間不會覺得特別累。」說完,他盯著青年踩在不潔淨地板上的光腳,他覺得他該買塊厚實的二手地毯。

    青年的手又伸進口袋,扯出紙鈔的邊緣,又塞了進去。因為窘迫,他的臉有些泛紅。

    「你下次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幾根成品煙,再帶一瓶你愛喝的紅酒。」威爾夫用一塊毛巾草草擦了擦股溝,然後提上褲子。

    伍爾什家小子舒了口氣。接著,又想,你憑什麼斷定我還會來?

    6.

    -

    父親小比爾·伍爾什突如其來的死亡被祖父比爾·伍爾什視為某種意義上的家族恥辱。而這種基於家族榮譽感的無望憤怒加速了祖父衰老的過程,他開始不吃不喝,希望自己早日踏進墳墓,省得再次親眼目睹家族後代的醜事。儘管在外人看來這個富有糟老頭的厭世不過是由於失去了最後一個親生子女。

    這老頭的子女就像遭受了什麼詛咒一樣。他龍鳳胎中的男孩溺死在母親的產道里;龍鳳胎的另一個在六年前平安夜的三天前,獨自開車從另一個城市向伍爾什莊園趕來,在環形山路遭遇到罕見的暴風雪,她的小汽車在半路拋錨。她試圖下車尋求幫助,但一無所獲。之後,她還挺著有八個月身孕的肚子步行了十英里。第二天,她被來找尋她的人發現已經凍成了一座腹部臃腫的石碑,她的幾根手指被之前從這邊路過的惡人砍掉,他們奪走了那幾枚鑲了寶石的戒指;而小比爾·伍爾什對外宣稱的死亡原因是誤食海鮮後重度過敏導致的呼吸衰竭。

    真相更為荒謬。有這麼一天,小比爾幽會了他的墨西哥混血情婦,事後,兩人百無聊賴的聽了聽電台廣播。有個叫約翰·布爾萊克的醫生聲稱將公羊睪丸植入到男性身上能夠讓性功能障礙和不孕的男人們重新煥發雄性的魅力。隨後,這位醫生用昂揚的聲調陳述起自己的醫療成就,緊接著,一群來自上流階層的人士紛紛匿名表示這個小小的調整讓他們更有活力。想到自己疲於應對家裡家外兩個女人,他暗暗做了決定。

    小比爾·伍爾什驅車數個小時去堪薩斯找「名醫」做了公羊腺體植入手術,這只不過是半個月前的事。他離開家之前面色紅潤,還難得在早餐時和雙胞胎閒聊片刻。可是兩個周之後,他精神萎靡,神情痛苦,家庭醫生看過他已經發黑的腹股溝後說這感染會要了他的命。於是,小比爾·伍爾什拿到了一張火速上天堂的火車票。他在前天夜裡呻吟尖嘯,嚇得家貓怔著綠幽幽的圓眼坐在地毯上一動不敢動。下半夜的時候,他便死了。將睡帽拉下蓋住眼睛來消解不耐煩的老比爾忍不住狠毒的想,如果他能選擇三名子女的離世順序的話,他准希望最早死在產道里的那個是這個胡亂把畜生睪丸塞進的下體的小兒子。

    儘管家中猶如一團亂麻,傷心之餘的伍爾什小子還是如期帶了去煙與紅酒去威爾夫家。除此之外,他還特意帶了一本霍桑的《紅字》和一本梅爾維爾的《克拉瑞爾》。

    他猜他肯定近來沒有心情做那事,尤其是那種事如今成了他父親去世的誘因之一。伍爾什小子不禁懷疑起這種吞滅理性的肉體歡愉是否會引來上帝的嫉妒和懲罰。

    他特意帶來這兩本書來應對兩個人不做壞事時的尷尬,出於男人總想做救世主的心態,他覺得他有必要教這個同自己有過床笫之歡的底層男人認識一些字,這也許有助於兩個人靈肉結合之餘進行更深層次的靈魂觸碰。

    聽到細弱敲門聲的威爾夫拉開門,不過是第三次來,青年的表情已經全無倉皇了。威爾夫微微側身讓那青年進來,然後接過青年紙袋裝著的紅酒和那兩本書。過了一會兒,青年從大衣口袋裡摸出小鐵盒裝的成品煙和幾根雪茄。

    威爾夫接過來,笑了笑。他似乎剛剛才洗過了澡,裸著光亮的上半身身,上有殘留的皂角氣味,下半身穿著一條又舊又破的灰色四角褲。那條四角褲松松垮垮勾在他胯骨處,輕輕一扯就會掉下來,褲帶處有恥毛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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