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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58:34 作者: 斯大樹/Yuantree
說完,又補充一句:「我會送你。」
青年既不表示贊同亦不明確反對,跟在男人身後去了他家。那條街道是他發誓他之前從未走過的骯髒街道。泥水濺上他的褲腳,發酵剩菜和爛果肉的氣味灌進他的鼻腔,他稍稍一抬頭,就看到一戶人家窗台上隨著惡臭微風飄著的沒有收回家的寬大女性內褲。
威爾夫低頭看他小心翼翼的挑乾的地面走,不懷好意的指著某一攤東西說:「這是馬和小孩兒的排泄物。」
青年臉色一青,恨不得請求威爾夫抱著自己穿過這條長街。
到了威爾夫家之後,似乎也並沒有抵達天堂。夜開始了,而鄰居節省油燈的娛樂方式不過是無節制的造人罷了。女人甜膩乾澀的呻吟聲,男人因為長期吸菸而惹人厭煩的清嗓聲混雜著鐵床的嘎吱聲透過薄薄的牆壁灌了進來。
威爾夫也有些尷尬,為緩解氣氛開了個令氣氛更為尷尬的玩笑,「倘若你覺得煩,我們可以做一樣的事情然後蓋過他們的聲音。」
青年坐在他凌亂的床上,並沒有回應。昏黃燈光下的那張相當漂亮的臉顯得有些憂鬱,眼角泛紅,微微垂著的濕潤睫毛半掩住藍綠色的眼珠。他知道自己的襯衫皺得必定如同隔夜的蔫菜。
威爾夫也坐過去,同他貼得有些近。安慰道:「他們這事兒一向做得很快,不會超過五分鐘。」
果然沒一會兒,男人如蒸汽火車一樣粗粗長喘一聲。那是筋疲力盡的徵兆,接著,鄰居家的六個孩子開始此起彼伏的嚎啕起來。
威爾夫露出頗為得意的笑容,仿佛自己料事如神。接著,他又試圖找點別的話題,於是說:「我叫----」
「威爾夫。」青年說。
威爾夫湊過去,兩隻大手捏住青年的領子,用力扯了一扯,那三顆扣緊的紐扣就此蹦開。落在地上的輕響微不足道得可以完全忽略。
不加試探的吻略顯粗暴地落在青年唇上。
而他,可沒有拒絕。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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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青年再次踏上那條骯髒的街道時,他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街道的氣味漲得他顱骨發痛,當然,威爾夫上一次親吻帶來的縈繞於心的感覺可能也是加重頭痛的另一致因。
他的打扮對於這條街上的居民來說著實新奇,那些因不識字而無法通讀聖經的男人女人都對他露出不齒的笑容。按照這些人的揣測,一個看起來有教養的紳士出現在這種陰溝一般的地方時,無非是為了找尋上一次使他意猶未盡的廉價妓女,或者是為了給被他拋棄的窮人家女孩下不要再糾纏的最後通牒。
那些帶著赤裸裸不懷好意的眼神,讓他如芒在背。他暗下決心,倘若下次再從此地路過,一定要穿得不那麼妥帖,打扮成一個平凡無奇的公案律師最好。
當他走上那窄窄的樓梯時,他依舊恍惚不知自己到底想來做什麼。距離威爾夫家門越來越近,他試圖放輕腳步從而讓皮鞋底磨蹭石梯時不發出笨拙的聲音,但他整個人笨拙的像是初次識音的頑童。
他想,威爾夫不在家最好,這樣他就可以若無其事的離開。他可以假裝這些事全部都沒有發生過,他最善於隱藏和撒謊,從小到大所有雙胞胎做過的壞事,最後都會被他推到他兄弟的身上。
威爾夫的鄰居以嗆罵遏制子女的哭嘯,那聲音順著門縫遛出門外,如同用指甲摳掛金屬片的尖響一樣讓青年厭煩。
他站在門口,彆扭得不肯抬起手按門鈴。
他猜,現在經濟如此不景氣,威爾夫恐怕只得找幾份工作才能勉強餬口,現在恐怕正在勤勉的在某處做活。
他將他所能想像到的所有體力勞動的職業頭銜加在威爾夫頭上,接著他想到了汗水的味道,然後又是那個該死的吻。
粗笨的鞋掌敲在台階上,抱著半袋挖去霉斑的過期麵包的威爾夫隔著七八個台階,先是看到那雙新款式的灰黑色皮鞋,挺括的毛呢西褲褲腳,然後是被合體西裝上衣勾勒出腰身的微弧形輪廓。威爾夫站在下面,仰起頭看他,心不在焉地對他說:「你來了。」
威爾夫看起來毫無意外也不太驚喜,像是早就預料他會忍受惡臭踏遍這條長街再次找到自己家裡來似的。
青年臉色發紅,覺得自己的來訪一文不值,這甚至讓他覺得有些屈辱。
威爾夫上了樓,先用左臂將他撥到一邊,摸出鑰匙打開門。又說:「如果你想進來的話,請幫我把門關好。伍爾什先生。」
青年進了威爾夫家裡,儘管他為自己開脫的理由是為了躲避那戶惡鄰惱人的謾罵。
威爾夫將紙袋堆在餐桌上,漫不經心道:「你該知道我賠不起你那件襯衫吧,連扣子也賠不起。」
青年早就忘了那件襯衫了。那天,他半夜回到家中,狼狽不堪,滿身泥污。家人都知道他在工人的暴動中差點受傷,只有他祖父假裝絲毫不記得是自己的懲罰讓孫子在工廠呆到黃昏。從小照顧他們,甚至哺育過雙胞胎的女傭露出狂怒的神情,那雙柔軟肥胖的手臂先是擁抱他,然後那雙有黃油味道的手在他周身摸索一番,最後抹著眼淚下了一個結論----渾身髒兮兮總是好過滿身傷口。而他唯一的傷口藏在下唇濕軟的內側,那是被威爾夫牙齒故意咬破的傷口。
青年因為不知如何回答威爾夫而發難,他的眼神遊離在這遠遠比上次潔淨不少的房間裡。起碼這地板終於露出了木質的原色,新換過的床單甚至被主人細心熨過,床尾還鋪一床新的毛毯,一棵被暈染在上面的不知名的樹木被摺疊得只袒露出光禿禿的枝椏,上面還立著一隻色彩斑斕的鳥。
威爾夫見那青年打量著這間陋室,絲毫沒有窘迫,他也不會讓這青年知道這些相對的潔淨來自於他的「料事如神」,他也不會提及這熨燙平整被單的用意,否則就有引誘和乞憐的意味。他不被財富眷顧,但起碼不想自己看起來很可憐。
威爾夫抄起一瓶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用牙齒咬開木塞吐到地上。看樣子是準備將這些酒一滴不落的送入腹中。不過威爾夫還是試圖客套一下:「這是瓶劣質酒,如果你不怕割得喉嚨發疼,我可以給你來一小杯。」
話雖這麼說,威爾夫似乎並不打算給他拿個酒杯。
青年搖了搖頭,他發現威爾夫喜歡拿那些價值形容詞來挖苦他,好像他是個被裹鑲在綢布中央脆弱不堪的瓷娃娃。
酒精讓威爾夫渾身發熱,或者說,讓他原本發熱的身體沸騰起來。這些酒不足以讓他醉倒,倒像春藥似的。他望向青年,說:「要現在做嗎?」
如果說來的時候,青年還能坦蕩對待那些注目,一旦兩人結成那類特殊的男性友誼,他可心裡就會真的有鬼了。等他按捺不住再一次走過污穢的長街時,心虛、畏懼會籠罩著他。任何一個人的眼睛到似乎都能會看穿他。但那種渴望,如同激盪的岩漿不停拍打熔化心壁般讓他痛苦不安著,他得抓住點什麼。
青年慌亂的眼神無處安放,威爾夫正向他走來。
那隻漂亮的野獸正踱步朝著自己走來,像是踏平了高聳入雲的森林,奔躍過光色粼粼的海洋,穿行於重重影影的山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