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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7:15 作者: 秋以夕
    ☆、番外寧願篇

    對於季節和溫度,我一向都不敏感。

    這種感知第一次出現變化是在一個寒冷的……唉,在一個上午吧。

    事情的起因是我割了手腕,然後,靜靜看著汩汩流出的血液,看著它一寸寸侵染了陳舊破敗的水泥平地,那種感覺……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意識與生命,一同,漸漸流逝,我知道,我終於可以如願,結束這讓我痛苦十九年的人生,也許……有人會傷心吧,但是……我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冷,不是那種,外界,自然的冷,是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絲絲縷縷的寒意,一點點融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的靈魂……那是上天,在責備我。

    可是對不起了,生而為人,讓我四肢健全、身體健康,擁有許多人畢生無法擁有的東西,可我……唉,假如有下輩子,就不必給我人的生命了,我寧願是一株糙,一棵樹……這一生我的名字是寧願,而我寧願……到此為止吧。

    但我到底是錯了。

    我感到手腕的傷口被覆上一層溫暖的東西,對,沒錯,我居然又感到了溫暖。

    寒冷,與溫暖,竟然,就這樣,一同來到了我的世界。

    可是……那樣的話,我還……我應不應該……我會活下來嗎?

    其實我完全不知道她那天跟我說了什麼。

    我所有的感知,都是她纏繞在我手腕上的圍巾----被我的血染成了一大片鮮紅的顏色。

    哦,對了,我還記得,她在救護車上又把它圍回了自己的脖子,於是那個染成慘不忍睹模樣的圍巾,還有她凍成蒼白的臉,都留在了我一生的記憶里。

    可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人居然不是她。

    不是她!

    不是她就算了,居然是我最不想面對的人!

    我簡直不知道上天待我是好還是不好,面對表哥,和她留給我的字條之間,這個問題確實不太好回答。

    表哥怒容滿面,幾乎像是要吃人。她留給我的字條卻像春天的……唉,春天是什麼樣?我想做個比喻,好像都不能。

    我將紙條攥在手裡,承受了來自表哥的暴風雨,時間持續一個小時。

    然後他終於走了,好像還有別的讓他擔心的事。

    上天啊,後來的某一天,我終於知道了『別的事』是什麼,我發誓,此生從未有哪一刻像當時那樣失去力氣,即便是在等待死亡之時。

    原來從那時起就註定我們的錯過。

    也不對,主要還是,我的錯過。

    但那時我並不知道。

    我開始凝聚活下去的動力,並且向表哥坦誠了我對死亡的嚮往,曾經的。以及我現在對生活的熱情,當然,我的理由是,在臨近死亡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活著挺好。呵,這算什麼狗屁理由?但這也是十分說得過去的理由,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貼近死亡,對那種境遇下人會產生的想法,當然也就不能置喙。

    再說我是真的打算活下去。

    因為我想尋求那種溫暖,那種……在護士告訴我她給我抽了血的時候,我渾身霎時沸騰了的熱情----我明白,什麼到此為止,什麼死而無憾,統統都不作數,我要活下去的,她的血液日後將會完全融入我的整個身體,我整個的生命,從前的灰暗,也都藉此成為過往。

    我很快轉院,在表哥的要求下,我有了十幾個大夫護士專門的看護。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我當時如果死了就死了,我不會有任何想法,有什麼愧疚、難以割捨。但是我沒有死,並且希望未來的五十年都不,所以表哥說什麼我都聽,這讓他比較欣慰,至少不用擔心我隨時會去死,而且不知道會去哪裡死。他幫我擋了我不想見的人----我不想介紹這個人,假如你想知道……你別想了。

    我得以安心休養。

    表哥煞費苦心,不僅找了年齡參差不齊的看護隊伍以便我想找任何年齡段的人交流生命的意義,而且每天送來各式各樣的花、水果、書,讓我有事可做不至於胡思亂想。我對他的行為表示哭笑不得,假如他不是這樣全心全意為我著想,後來……也許我就能……我就沒有遺憾了……

    唉!我在想什麼呢。

    幾天之後有人送來了一束鮮艷欲滴的鬱金香----病房和休息室被各式各樣的百合、蘭花和康乃馨包圍,難得見到顏色這麼鮮艷張揚的。我想肯定換了人為表哥買花,身為總經理,他大概擁有龐大的助理團隊為他分憂解難。

    事情的轉變,發生在我無意看見那束花里夾著的卡片的時候----我發現上面的筆跡那麼熟悉,尤其是『祝你』兩個字!

    我當即叫回送花來的人,他說卡片是訂花的一位年輕小姐寫的,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我給表哥打了電話,就這樣知道了她的名字。有時候有些巧合就是讓人啼笑皆非。而且讓人困擾的是,在知道她是誰之前,我滿腦子都在想著怎麼找到她,但現在,我好像一點也不知道我該做什麼。

    出於許多考慮,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表哥,至於他自己能猜到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去見她,不能等待哪怕多一天。

    距離我從死亡邊緣折返只過去四天,我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好了,但看護之一堅決不同意我單獨出門,我脾氣好得出奇,協商之下決定讓他開車送我,但到目的地之後要留我一人,我也絕不會再次自殺。

    於是我終於再見到她。

    很奇怪,與她分開之後這幾天,我再也沒有那天那樣明顯的冷與暖的感受,但是看見她用厚厚的圍巾包住自己,只露出清亮的雙眼,我頓時覺得一陣陣寒風正從自己空蕩蕩的脖子往裡灌;端著她給我的熱水,我又覺得從心底湧上來熟悉的暖意。

    寒冷與溫暖的交替來襲,讓我很快落荒而逃。

    不對,剛才那什麼老師是誰?舍友?我想了解了解這個人,看來是睡不著了。

    沒多久我就弄僵了我們的關係----我喜歡她帶著真誠教訓的眼神,受不了她虛偽客氣的假笑,天知道我那天早上為了單獨開車出來費了多大功夫,她那時候突如其來的、客套到令人討厭的態度,讓我很生氣,於是我把她丟在了路上。

    五分鐘後我調轉車頭回去,發現她早就沒了蹤跡。

    這女人也是……讓人無語。

    我改變了策略,守著她下班的時間,等在小區的路上遠遠地悄悄看她。

    好多天……那段時間,是我永不能忘的時光。

    我看著她提著貓糧招呼小區裡的流浪貓,她的表情溫柔清瑩,真的很美;她經常腳步匆匆,但會忽然停下來,跑去看花壇里的山茶,會對著它笑;有時她晚歸,滿面疲憊,有氣無力,甚至沒有注意到伸出石子路的一枝紅梅……有天她拎著袋橙子邊走邊講電話,笑意盈盈,腳下生風……後來橙子是我此生最愛,至老不變;她偶然會和一個男人同行,他們相談甚歡,她眉眼彎彎,神情寧靜,那人文質彬彬,笑意溫和(看,我現在越來越會用這類字眼),是我見過的那位何老師;更有趣的是,有天她撞見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攔路,在我還沒有打開車門時,她就給了他一個乾脆利落的過肩摔----醉漢倒地不起,她拍拍手揚長而去,我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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