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頁

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醫生說,如果當時她那把爪子型的彎刀再刺得更深一點,更徹底一點,切斷了主要動脈,或者是傷到了更重要的器官,造成幾分鐘即可斃命的致命傷,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可是參與急救的醫護人員卻怎麼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多大的絕望,才能讓一個姑娘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用一把鋒利的彎刀剖開自己的腹部,這種事真是前所未見。

    搶救的時候,滿手是血的凌靖跟滿身是血的韓恕一坐在一起,誰都沒說話,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就這樣枯坐了幾個小時,直到搶救結束,她被推出來,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兩個男人這時才恢復了清醒,醫護人員交代了她的情況,就沒再說什麼。可是所有人都記得,就在剛才,他們是盡了多大的努力才將那幾乎橫斷的傷口fèng合,將一條鮮活的生命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凌靖和韓恕一,他們隔著玻璃窗看著躺在裡面的人,她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她在努力地呼吸,雖然很微弱。

    「這是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果?」恕一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恕一說這句話的時候沒帶任何情緒,聲音也沒有起伏,或許,他都不是在問凌靖,而是隔著時間和空間,問遠在千里之外的韓棠。

    而這句無心的質問,卻讓凌靖猶如萬箭穿心。他覺得呼吸困難,幾個小時之前,他看到她滿身是血躺在雪地上,一動不動,旁邊跪著絕望無助的韓恕一,他以為她真的死了,那一瞬間的震驚和悲痛,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復存在,所有的人和事都沒了意義。

    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就算韓棠不主動坦白,他也會將一切揭開,她還是會知道文昭現在的樣子,最後還是會萬念俱灰,還是會走上這條路。

    如果說,韓棠的坦白是出於無奈,他如此狠毒,一次次將她逼入絕境,又是為了什麼?

    他退後一步,看著躺在那裡的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脫出個人立場之外,把糾結多年的是是非非看個清楚。

    這麼多年,他處心積慮,不管不顧,他只考慮自己的心情,卻從未顧及過她的感受。她對文昭的感情那麼難,那麼苦,那麼糾結,又那麼絕望。到了最後,她已經別無所求,只是希望自己愛的那個人能好好活著。

    可是他們這些人,都做了什麼?他自己又做了什麼?凌靖問站在旁邊的韓恕一:「你堂哥既然那麼愛她,為什麼這次自己不來送她?」

    恕一沉默了片刻,才說:「如果他來,可能現在躺在裡面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他不能陪她死,就選擇了迴避。」

    恕一轉過臉看著凌靖,「她跟文昭的感情,是我堂哥不能理解的。可是我堂哥跟她的感情,也是你無法理解的。堂哥對我說過你的事,他說,你執著是因為你還不懂。如果你懂了,你就會明白,愛一個人就要給她不愛你的權利,要尊重她和她所有的選擇。」

    「就算她選擇去死,你堂哥也會尊重?」

    恕一看著加護病房裡的人,眼睛裡全是沉痛,「如果她活得生不如死,他會尊重。你不知道他們這幾年都經歷過什麼,你也不會知道,我堂哥到底有多愛她,他跟她在一起時有多幸福。可擁有時有多快樂,失去時就有多痛苦。如果她死了,最痛的不是你,也不是文昭,是我堂哥。文昭一定會跟她去,你不過是得償所願。而我堂哥,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會痛苦一輩子。他不是那麼有勇氣,只是沒辦法。紙包不住火,他躲了三年的問題,他始終要面對。」

    「當然……」恕一轉過臉,看著凌靖,「他可能會把痛苦轉移。如果躺在裡面的人真的就這麼去了,你下半輩子的日子不會好過。雖然是遷怒,不過我想你也知道,你是罪有應得。」

    凌靖心下黯然,不是因為恕一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而是他們一起經歷過什麼,他真的不知道。那些快樂的記憶,他真的不曾擁有。仔細想想,他跟她好好相處的時間前後不過幾個月,然後就是無盡的籌謀,無盡的矛盾,無盡的煩惱,就連在最該快樂的時候,看到她在自己懷裡默默流淚的樣子,他都不曾真的快樂。正如她說的,比起傷害對方之後的內疚,那點快樂根本微不足道。

    凌靖離開了,沒有等她醒過來,也沒有說一句「再見」。

    他告訴自己,以後不再去想關於這個女人的任何一件事,不再回憶他自以為是的那些美好瞬間,不再追憶,不再懷念,不再關心,不再去糾結那些愛與不愛的問題。

    或許,他真的只是愛上了一個幻影,卻為了一個幻影耗費了太多的光陰。

    他回到家裡,已經接近凌晨,結髮三年的妻子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他回來,電視機開著,正在播一套很久之前的偶像劇。

    他進門的時候,聽到男主角正深情地說:「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把我當空氣,不要把我從你的生命里抹去,我不能給你整個世界,可是我的世界裡不能沒有你。」

    睡得不算安穩的妻子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俗氣的橋段,暗笑這段台詞實在太老套,可她抬頭的時候,卻驚訝地看到自己向來談笑得宜的丈夫,已經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哭了……

    她驚訝地站起來,還沒開口,就被他緊緊抱在懷裡,聽到他在自己耳邊哽咽地問:「你愛我嗎?」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只當他在外面遇到不順心的事,輕輕拍著他的背,溫柔地說:「我愛你,我當然愛你,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把臉埋在她的脖子上,低喃道:「有件事,我做錯了很多年,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真的錯了。」

    妻子賢惠地微笑,「沒關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們還年輕,有的是修正的機會。」

    他緊緊抱住她,如同一個在外風餐露宿多年的遊子,重新回到了溫暖的家園。他忽然想起來,有一句話他一直想對那個人說,卻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我不是不愛你,只是沒有更多的時間好好愛你。」

    可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或許他真的只是愛上了自己的「得不到」。只是為了這個「得不到」的幻影,他蹉跎了自己這麼多年,也害了她這麼多年。

    年少輕狂,不知深淺,誤人誤己,無顏以對。

    在她決定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她曾經對他說:「是我們唐突了你,好在你還來得及……」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含義,是不是意味著她已經原諒了他。可是,他卻更加無法原諒那個罪孽深重的自己。

    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不會憑空多了那麼多的痛苦,她跟文昭也不會生生錯過了唯一可以相守的機會。他可以騙所有人,可是他騙不了自己。他後悔當初做的一切,他從來不曾坦然。

    是的,愛一個人就算不能把她捧在手心,也不該把她推下深淵。愛一個人就算不能時時惦記,也不該鬧得她雞犬不寧。他的確從沒愛過她,或者說,他從來就沒弄明白到底應該怎麼去愛一個人。

    回想起許多年前,他們初見的那個夏天。他看到她站在領獎台上落落大方,明眸善睞,笑容清淺,就像窗外那抹盛夏的陽光,照亮了他整個世界。

    他知道,他們的確有緣。如果不是他在很多年前,對她一見傾心,被那一剎那的美好迷了眼,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葉柔不會死,文昭不會殘,韓棠不會走進她的生活,她的人生不會這樣磨難多舛,也不會改變了她和所有人的命運。

    這麼多年的是非恩怨,兜兜轉轉,行至末路,都是枉然。

    緣盡何時?緣盡於此。

    今世無緣,來世不見。

    番外二:如山堅毅,似柳柔韌,懂得感恩,不忘初心

    從鬼門關前又轉過一圈,楚夏在醫院的病房裡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跟守在她身邊,整整幾天沒有正經合過眼的恕一,很吃力地說了句「對不起」。

    恕一的眼睛紅紅的,如果讓他堂哥看到,大約又會像小時候那樣,嘲笑他太多愁善感,像個娘們兒。可是他知道,如果是韓棠跟著她回來,此刻就不是坐在這裡握著她的手欲哭無淚,而是陪她一起,或許比她更慘。

    住院期間,只有恕一陪著她,凌靖自那天離開之後,再也沒有來過。

    她聽恕一描述了那一夜的情景,也知道,如果不是凌靖幫忙,她可能早就一命嗚呼了。

    對於他的幫助,她還是感激的,對於他的消失,她卻沒有太多的感覺。在山上的時候,她就對他說過,他們的話已經說盡,緣分已經用完,從此山高水遠,再無瓜葛。

    至於他說愛她、心疼她的那些話,她只當他一時想不開,如今想開了就過去了,她沒在意,也沒當真。

    在她心裡始終認為,兩個人的感情需要時間的積澱,歲月的磨礪,她不相信一見鍾情。畢竟回首她這幾十年的人生,曾經讓她心動過的兩個人,無不是日久天長、深入了解後,才慢慢有所動容,進而走進對方的世界,彼此依偎,互相取暖。或許,就是這感情來得實在太謹慎、太濃烈,失去的時候,才更痛苦、更磨折。

    恕一對於她的無所謂倒是認同,雖然凌靖在關鍵的時候幫了他們一把,可是在恕一心裡,怎麼都抵消不了他過去犯下的錯。

    恕一對她說:「如果說文昭犯錯是無心之失,那凌靖就是有意而為,這個人本質就有問題。」

    她淺笑,「他本質也算不上壞,只是心胸太窄,又從小被人待見慣了,受不了冷落。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是別人不理解他,卻不知道,他才是一葉障目的那個人。」

    恕一不認同她的說法,「虛偽狡猾,兩面三刀,暗中使壞,一次次地害你,這還不算壞?那要怎麼樣才算壞?」

    她咳嗽了一聲,有點虛弱地說:「可他最初不是那樣,小柔出事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他。我相信,當他看到小柔被人侮辱後,心裡有過憤怒,可始作俑者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文昭的個性,也明白他父母的手段,或許就是那麼一瞬間的猶豫,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而我們所有人的命運,也因為那場變故偏離了原來的軌道。他在看守所的時候,我去看他,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或許在那一刻,他不是沒想過成全我和文昭,只是大錯已成,我們已經沒辦法再走下去。」

    她搖了搖頭,繼續道:「聽你堂哥說,這六年凌靖做了不少善事,建立了助學基金,幫助很多窮困的大學生完成了學業。對於我來說,他過去的行為讓人痛恨和不齒。可是對於那些被他幫助過的人來說,他是壞人嗎?同樣一個人,因為他對你做過的事情不同,你對他的看法就不同。我沒那麼大方,不會因為他對別人好,就原諒他對我的壞。我放下,是因為他對我不重要。對於他,我沒付出太多的真心,自然也就沒太大的期待。所以再多的傷害,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