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他渾身發抖,過了很久很久,久得讓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延續到天荒地老,會這樣待一輩子的時候,他顫巍巍地握住我的手,「小夏,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句一句地道歉,溫暖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上,像炙熱的火苗,灼痛了我的皮膚。
「別說了,別再說了,那不是你的錯,那真的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必要這樣懲罰自己,文昭,文昭……」
我抱住他失聲痛哭,「那個人不是我,被那些人輪jian的人不是我……」
那個人不是我……我對文昭說,十年前那個晚上,被那些人渣糟蹋的是跟我一起在花場工作的姐妹,不是我。
「那天晚上鄭森的人叫我過去,我覺得不太對,去得晚了點。那個姐妹去那個包間找我,不知怎麼就被他們拉了進去。那些人喝酒吸毒,人都已經瘋了,包間裡燈光又暗,他們沒有看清那個人是誰。我趕過去的時候,聽到包廂里有人叫得撕心裂肺,我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嚇得不敢進去,一直躲在走廊的拐角。後來聽到裡面沒動靜了,才偷偷摸了進去,那些人都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我把那個姐妹帶了出去,送進了醫院。第二天鄭森打電話給我,莫名其妙地說了一些想要補償我的話。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晚上,他們要禍害的人是我,那個姐妹做了我的替罪羊。」
我緊緊抱著文昭,細細述說當年的一切,他始終一言未發,瘦弱的身體卻一直在顫顫地發抖。
我心如刀割,忍住眼淚,繼續道:「鄭森因為這件事對我心存內疚,我覺得是一個機會,索性將錯就錯。我的那個姐妹,她吸毒成癮。我從鄭森那兒要了一筆錢,加上我自己的一部分積蓄,都給了她,唯一的條件是讓她保守這個秘密。她沒有食言,出了醫院,拿了這筆錢,她就消失了。大約半年之後,我聽人說,她因為吸毒在自己的住所猝死。這件事就變成了一個永遠的秘密,除了我,沒有人知道。」
我低頭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臉,哽咽道:「文昭,這才是全部的真相。韓棠弄錯了,鄭森弄錯了,所有人都弄錯了。我的第一個男人是你,沒有別人。當年我說自己是鄭森的情人,是想斷了你的念想。那天之後,鄭森就告訴手下,這件事誰都不准再提。後來沒多久,他就金盆洗手遣散了所有人。我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件事還會被人翻出來。」
我輕輕撫摸他的臉,「六年前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我沒有怪過你。路怎麼走,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必須有人為小柔的死負責,你不能,那就只有我。如果放任不管,什麼都不做,我沒辦法原諒自己。我怨過你,恨過你,可我從來沒想過讓你變成這樣。我只是希望你能悔悟,希望你知錯能改,希望你明白什麼叫作失去,然後重新開始,好好生活。文昭,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活著……」
我抱著他,無法抑制的眼淚又像決堤的江水般流了出來。
我在哭,文昭也在哭,為我們無奈的相遇而哭,為我們永遠沒有結果的愛情而哭,為我們身不由己的命運而哭,為那些無法回頭的悲劇而哭。
過去的因,今天的果,命運跟我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陰差陽錯,物是人非,當年生死不離的誓言,變成了眼前生不如死的噩夢。
文昭輕輕握住我的手,從扭曲的唇角綻放出一個含著淚水的微笑,「這樣就好,你沒有受過那些苦就好。否則,就算我死了,就算下了地獄,我都無法原諒自己。小夏,他……對你好嗎?」
我點點頭,眼淚一滴一滴落下,艱難地說:「好,很好。」
「他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沒有為難我。」
他欣慰地笑了笑,又心酸地說:「他一直都比我強。如果當年,是他先遇到你,你就不會跟著我吃這麼多苦。」
我輕輕貼著他的臉,「別這麼說,你對我的好,我一直都記得。我這一輩子做錯了很多事,為很多事後悔。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他輕輕吻我的手指,「小夏,謝謝你愛過我。雖然你什麼都沒說,可是我知道,你愛過我。如果沒有你,十年前我就完了。我處理不好自己的情緒,犯了錯不敢面對,用一個錯誤去掩蓋另外一個錯誤,讓自己錯上加錯。走到今天,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別為我難過,我現在很好,有你的聲音,有我們的回憶陪著我,真的很好。唯一的遺憾,就是我答應你的事又一次食言了。我答應過你,我會好好活著。可是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原諒我,太難了,我熬不下去了……」
他說說停停,我淚如雨下,不斷地點頭,「好,我們不熬了,再也不熬了。以後你想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你不用再為難,沒有人再逼你。」
「小夏,跟我說說話吧,讓我多一些回憶。」
「你想聽什麼?」
他把臉放在我的手心裡,溫柔地,沙啞地,帶著些許哽咽地說:「說說我們的未來,假的也行……」
我用手捂住嘴,眼淚順著手指流下來,半晌後,低喃道:「好,我說給你聽。」
六年時光,我在南,你在北。我以為你事事如意,你為我一生盡毀。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過得生不如死,我在異地他鄉對你的苦難一無所知。
彼岸鮮花盛開,此處荒糙叢生。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沒有陽光,沒有我,黑暗無邊,支離破碎,這就是你堅守的世界。
六年歲月,最快樂時想的是你,最痛苦時想的是你,徘徊在生死邊緣想的是你,在另一個男人懷中,想的依然是你。
他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支持我活下去的動力卻是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們為彼此傾盡了一生,你可曾後悔?
冬天的夜晚來得很快,天色慢慢暗了下來,俯在我膝蓋上的人漸漸沒了動靜,像睡著了一樣。我輕輕拍著他的背,轉過臉,看到窗子外面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黝黑森森,茫茫無邊。
俯在我腿上的人動了動,帶著幾分不安問:「小夏?」
「我在這兒。」我輕輕貼在文昭的身上,慢慢合上眼睛。我累了,他也累了。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吧。這一刻,我們在一起,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他坐起來,輕輕抱住我,在我耳邊有點幸福又有點心酸地說:「多想就這樣跟你過一輩子,可是……真的不行。」
我緊張地看著他,「文昭……」
「小夏,你走吧,我不可能再給你幸福。你妹妹,她的確是被我害的。六年前,也是因為我,才讓你受了那麼多苦。你是一個好女人,被我害了一輩子,這些都是抹不掉的事實。我們都醒醒吧……就算你能放下,我也放不下。」
我緊緊抱住他,眼淚又落了下來,喃喃地說:「你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自從你走了,我就留下了這院子,保持原來的樣子,不讓任何人碰。我在這裡等了太久,久到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以為醫院那一次就是永別,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我的心愿已了,你又告訴了我一個這麼重要的消息,我已經沒有遺憾。小夏,別再管我了。我現在很好,我有我的世界。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真的不想……留點尊嚴給我,你走吧。」
他顫抖起來,幾乎無法自持,我抱住他瘦骨嶙峋的身體,忍住眼淚說:「好,等你睡著了,我就走……你醒著,我走不動。」
他沒再說什麼,像個聽話的孩子,乖順地趴在我的膝蓋上。我們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電暖氣發出微微的細響,窗外天寒地凍,室內溫暖如春。
我擦乾眼淚,貼在他耳邊,用最溫柔的嗓音,含情脈脈地對他說:「我過去在網上看到一段很好的話,一直想說給你聽。我現在說給你聽,好不好?」他輕輕地點頭,歪斜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好。」
「女人一生最成功的事情之一,就是選對了一個男人……」
女人一生最成功的事情之一,就是選對了一個男人。
炊煙起了,我在門口等你。
夕陽下了,我在山邊等你。
葉子黃了,我在樹下等你。
月兒彎了,我在十五等你。
細雨來了,我在傘下等你。
流水凍了,我在河畔等你。
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
我們老了,我在來生等你。
我的腮邊滿是淚水,吻在他唇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文昭,我在來生等你……」
命運讓我們相聚了四年,卻給了我們一世的分離。我以為我們都活著,其實我們早就死了。六年前的楚夏死了,六年前的文昭也死了。留在這裡的只是兩個游離在茫茫天地間的孤魂,守著一段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悲劇。
這一生讓我無法捨棄的東西太多,左右逢源,就是左右為難,越想事事如意,越是事事不遂,我放不下原則,放不下親情,放不下真相,放不下公理。
所以,如果真有來生,無論我們隔得有多遠,無論我又被你遺棄在哪裡,我都會穿過高山和叢林,穿過雪地和荒原,穿過洶湧的人cháo,穿過世間的一切,找到你,抱緊你,溫暖你,換一種方式,好好愛你。我擦乾眼淚,走出屋子,看到恕一居然站在外面,他等了多久?
我沒什麼心思客套,指了指院子裡那棵老槐樹,「恕一,幫我把小柔帶走吧,她就埋在那兒。」
恕一點點頭,在院子裡找了一把鐵鍬,在我指的地方,小心地挖起來,不一會兒,看到小柔的骨灰罈在泥土中慢慢露出來。
我蹲下去,扒開周圍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用衣袖擦掉上面的灰塵。
六年了,她一直都在這兒,而守護她的人,卻是文昭。
文昭的母親跌跌撞撞地走出來,看著我的眼神是滿滿的怨毒,她渾身發抖,伸出手指著我,「你對文昭說的,是不是真的?那個人不是你?被那些流氓輪jian的人不是你?那我兒子算什麼?我兒子變成這樣算什麼?」
恕一驚訝地看著我,看來他也知道韓棠三年前查到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我抱著小柔的骨灰,沉默地看著她----文昭的母親,文家的主母,一個死了丈夫,兒子又變成殘廢的可憐女人。文昭徹底完了,文家卻不會倒,他的位置,自然由文家其他人來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