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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恕一握住我的手,輕聲道:「堂哥明白的,他不會怪你。如果今天,換成被綁架的人是你,堂哥也會這麼處理。你做得很好,沒有人會怪你。」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腦子裡一片空白,不可抑制的恐懼這時才爭先恐後地冒出來,無休無止,無邊無際。

    我不知道韓棠到底還能不能回來,我只知道,如果他真的就這麼死了,而這個決定是由我做的,無論對錯,無論韓家有沒有人怪我,無論外人對這件事如何評價,無論他們幫內有沒有人向我問責,我都會為了這個決定,埋怨自己一輩子。

    恕一把下午的通話情況知會了他那四個堂兄弟,沒有人提出置疑,倒是有人說,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之後,馬上就趕回來,幫我們穩住局面。我屈膝坐在沙發上,盯著茶几上的電話,心裡空落落的,一個人這輩子最怕的,最擔心的,最緊張的,最恐懼的,最絕望的,在這短短四十八小時之內,我全都經歷過了。

    在明天的日落沒有到來之前,這一刻,我是心如死灰的平靜。

    恕一坐在我身邊,似乎已經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麼,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說什麼都沒有效果,什麼都是多餘。

    倒是我對他說了很多話。

    「當年,我從你堂哥手底下放跑了你真正的小堂嫂,還間接讓他沒了一個孩子,他差點打死我。如果不是文昭在暗中護著我,你堂哥真的會把我大卸八塊。那時候他很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他。他自己做錯事,又不肯跟夏荷離婚,逼得她差點失明。所以這麼多年,他為了那件事痛不欲生也好,生不如死也好,把自己折騰得體無完膚也好,我都眼睜睜地看著。我知道,他做錯,他活該。這個世界不是你知道錯了,你後悔了,你也受傷了,你就應該被原諒。因為你的傷痛,無法修補對方的傷痛。你的痛苦,無法讓對方遺忘痛苦,這就是事實。可是,凡事都有個限度。」

    我拉了拉自己的外套,看著茶几上的玻璃杯,冰冷的寒意直達心底,我又抖起來,「我下午說那些話的時候,一直在想,如果你堂哥不在了,我一定會為他報仇。那麼,那個人的妻子和兒女,他們該有多可憐?最愛的人不在了,妻子一定活不下去了。他們的兒女,那么小就要失去父母,他們該怎麼生存?這種苦我吃過,那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所以我就想,與其讓他們活著受苦,倒不如讓他們一家人在下麵團聚,也算是一種圓滿,你說是不是?」

    我抬頭看著恕一,他望著我的眼神又驚訝又緊張,大約以為我被一連串的打擊刺激得不正常了。

    可我真的很冷靜,一種從沒有過的冷靜,在這冷靜背後,是沖天的怨毒。

    恕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指尖顫抖。我按住他的胳膊,直直地看著他,「恕一,我沒發瘋,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不是你們幫內的人,不懂那些『禍不及妻女』的道理。如果你堂哥這次真的回不來,我下半輩子就做一件事……我要他全家陪葬!」

    我一整夜都守在電話旁邊,或許實在太困太累,居然趴在沙發上一覺睡到天亮,睜開眼睛,看到睡在我身旁的恕一,他整個人都憔悴了。

    當然,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們坐在一起吃早餐,我食不知味,如同嚼蠟,依然吃了很多。我告訴自己,必須要保持體力,有了充沛的體力,才有清醒的頭腦,才能冷靜地面對一切困境和難題。

    吃完早餐,我回到電話邊繼續等。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麼,可是天黑之前,我心裡依然抱著一個希望,依然期待著那個人像奇蹟一般出現在我面前,在陽光下,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對著我張開手臂,敞開懷抱,即使它那麼遙不可及。

    中午的時候,恕一接到了暹北那邊的來電,通知我們,緬國邊境駐軍找到了張宏亮一個巢穴,卻已經是人去樓空,沒見到他和手下那些僱傭軍的蹤影,韓棠依然生死不明。

    我的心落到了谷底,開始做最壞的打算。我不相信那些人可以躲一輩子,我說到做到。韓棠回來就罷了,如果回不來,那些參與的,籌劃的,組織的,我一個一個清算,一個都跑不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感覺自己的心在被一把看不見的刀子無聲地凌遲,一刀一刀削成碎片,血慢慢流出來,讓人痛到麻木。

    恕一已經不再跟我說話,說了我也聽不到,我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靈敏,除了耳朵。可是,那可怕而急促的電話鈴聲卻沒再響起來,我的絕望一步步加深,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一直等到天黑,恕一走過來,輕輕扶住我從下午就開始發抖的肩膀,沉重地說:「小堂嫂,無論結果是什麼,你已經盡力了。」

    我像一條在絕望中乾涸的魚,睜大了眼睛,努力消化這句話的含義。

    不!我抱住自己的頭,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把身家性命交到我手上,我卻弄得他生死未卜。眼前的挫敗和打擊,讓我心裡冒出無數種想法,無數個悔恨。

    是不是我太固執,太莽撞?如果我肯再拿五千萬美金出來,他是不是就回來了?是不是我親手扼殺了他的一線生機?

    他們沒誠意,我認為態度必須強硬,否則對方會更加肆無忌憚。我賭一個有家室在身的人不敢跟我搏命,我賭那些人再貪錢也要顧忌韓家的報復,我賭他們也會畏懼害怕,我賭他們拿了五千萬美金,再加上一千萬港幣會見好就收,我覺得這樣做是為韓棠好。

    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確定,什麼都沒信心,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眼前一片模糊,四肢僵硬冰冷,腦子像被人澆了一鍋開水,唯有一點清楚明白,如果韓棠就此消失無蹤,在為他報仇雪恨之後,我自己也要給韓家人一個交代。

    就在這時,恕一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嗡嗡震動,他拿起電話,說了大約一分鐘,然後轉身,激動地對我說:「小堂嫂,有堂哥的消息了!他現在很安全,暹北軍的人會護送他回來。天亮的時候,就能到家。」

    我遲鈍而恍惚地看著他,用小而輕的聲音,茫然地問:「你說什麼?」

    恕一幾步走過來,將我從沙發上拉起來,按住我的肩膀,「堂哥很快就會回來,他沒事了,已經安全了。你的決定沒錯!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一架軍用直升飛機降落在韓家老宅院中的空地上,螺旋槳捲起巨大的旋風,把我們的花花糙糙吹得七零八落。

    我站在主屋的台階上,背後是一輪火紅的朝陽,看著逆光中的那個人一步步向我走來。

    黑色的眼睛,偉岸的身材,堅毅的表情,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鋒利面容,他還活著,是的,他還活著,他真的活著,完完整整,精氣十足,熱血沸騰,這種感覺真好。我走過去,像做夢一樣,在他前後左右繞了一圈,最後站在他面前,摸了摸他有點憔悴的臉,看著他依然灼亮的眼睛,不太確定地問:「他們有沒有打你?有沒有不讓你吃飯?有沒有不給你水喝?」

    眼前的男人笑了,握住我的手,「沒有,我很好……你怎麼變得這麼丑?眼圈都黑了。」

    我一下就哭了,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在他懷裡撲騰,「你被人綁架的這些天,我們這麼多人吃不好,睡不好,整日整夜為你擔心。他們居然還讓你吃飯?還讓你睡覺?太不公平了……」

    韓棠抱著我,小聲哄著,我鬧騰得太用力,不知道碰到了他哪裡,只聽他嘶的一聲倒抽一口冷氣。

    我覺得不對,退開一步,拉起他的衣服,驚訝地看到他肋骨下面,人魚線的位置一片青紫。

    我抬頭看著他,淚水漣漣,「他們還是打你了,是不是很疼?有沒有傷到骨頭?」

    他用手扣住我的後頸,親了親我的額頭,「只是一點皮外傷,我沒事,別害怕,一切都過去了……」

    第八章:你是我的,人是我的,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恕一請醫生來家裡看韓棠的傷勢,醫生說,只是一些軟組織損傷,沒有傷及內臟和骨頭,擦點活血化瘀的藥膏,過幾天就好了。

    我放下心,給兄弟倆做了早餐,恕一吃完就回去休息了,順便向韓家那幾個堂兄弟交代韓棠的狀況。

    韓棠吃過早餐,氣色好了很多。我扶他躺下,拉上窗簾,讓他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人等著他去見,很多事等著他去處理。他躺在床上,拉著我的手,不想讓我離開。

    人一放鬆就會感到疲倦,我連著幾天沒有好好休息,沒怎麼仔細想,就順著他的意思,迷迷糊糊上床躺下了。

    他平躺著,伸出一條手臂摟住我。我的側臉靠在他胸前,聽到他穩健有力的心跳,不覺用胳膊摟住他的腰,摸到男人柔軟又充滿彈性的肌肉,感覺很安心,不知不覺,就這麼睡著了。

    一覺睡醒,我揉了揉眼睛,拉了窗簾的臥室,整間屋子昏昏暗暗,晦澀不明,看不出時間。

    我直起身體,想去看床頭的鬧鐘,卻驚動了身邊的人。

    我揉著眼睛問:「你醒了,餓不餓?我去做點吃的?」我正想起床,身邊的男人長臂一伸,摟住我的腰,翻身把我收在身子底下。

    他貼過來,細細親吻我的眉眼,按住我的手腕,看到包著紗布的手指,開口問:「這是怎麼弄的?」

    我把在會議室里發生的事細細跟他說了一遍,他聽完嗤笑,「那些人都是欺軟怕硬的主,你不愛聽,儘管轟他們出去,只會弄傷自己,你就這麼點出息?」

    我看著他鋒利的五官,熟悉的眉眼,用手摸了摸,都是熱的,心裡稍安,低語道:「我就這麼點出息。以後你別再這樣了,我受不起。」

    他低下頭親我,「沒下次了,我保證。」

    我用手摟住他的背,貼在他臉邊蹭了蹭,「沒事,你回來就好……」

    他看著我笑,「怎麼嚇成這樣?都這會兒了,身子還在發抖,怪可憐的。通電話的時候,不是挺硬氣的嗎?」

    想起那個時候,我縮在他懷裡,抖得更厲害,「那是硬裝出來的,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別怕,這不是回來了?」

    我點點頭,摟住他的脖子,他抱著我笑,「忽然這麼主動,我可想歪了。」

    我把臉靠在他胸口上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小聲囁嚅:「那你就想歪吧。」

    這男人明顯頓了一下,低頭瞧著我,臉色陰晴難測,目光深邃冷靜,「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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