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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像只八爪魚一樣緊緊抱住他,「別……我剛做完運動,渾身都是汗,你就這麼把我扔下去,我會抽筋,會生病,我會死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不會讓你死掉。」
他說著就扒開我的手腳,把我扔了下去。
本來只是一個玩笑,可是韓棠忘了,剛做完運動的人免疫力都比較低,加上我之前就有點感冒,涼水一泡,結果一發不可收拾,整整燒了三天,眼睛都燒紅了。
韓棠叫人填了後院的泳池,在床邊陪了我三天,大概每隔半個小時就探探我的鼻息,好像真的怕我就這麼一睡不醒,儘管他給我請來的那個最好的醫生一再向他保證我死不了,他還是不放心。
這件事告訴我們,有些玩笑是開不得的,就算死不了人,也會嚇死人。
可是,嚇人的又何止這一件?在最後這一年中,韓家前後發生了幾件大事。
首先,恕一迅速戀愛,又迅速失戀了。我一直覺得恕一此人與眾不同,沒想到他談個戀愛也比別人傳奇。
他愛上了一個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可是人家不愛他。那個女人生了孩子之後,交給了鄉下的父母,自己一個人去找孩子的父親。然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兩個人居然雙雙橫屍街頭。
恕一替他們收了屍,把那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從鄉下接過來撫養。據說,孩子的母親是一個jì女,而父親是一個底層毒販。
韓棠三言兩語跟我敘述完這個本該驚心動魄的故事,我整整愣了一分鐘。
在那一刻,我心裡湧起一種非常陰暗的情緒,結局太過悲慘,而時間太過吻合,想起唐晚死時,恕一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某些不好的想法擋都擋不住。
我忍不住問韓棠,「你覺得,那兩個人的死……跟恕一有沒有關係?」
他明顯怔了一下,沉思片刻,「應該不會,恕一不是那種人。我昨天剛見過他,他真的很傷心。」
也就是說,其實韓棠也不是很確定。
他幫我把碗筷擺好,平淡地說:「別想這麼多了,這件事應該跟恕一無關。販毒的人一般都沒什麼好下場,不過的確來錢快,才有那麼多人鋌而走險。」
我抬起頭看著他,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他瞬間明白了什麼,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底線在哪兒,有些東西我過去都不碰,以後更不會碰。」
我在心裡嘆氣,我相信他的承諾,可是這個世界太過變幻莫測,我怕某些人、某些事、某些現實,會逼得他身不由己。
不管內情究竟如何,至少我用眼睛看到的是,恕一這次真的很傷情,當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跟韓棠在一起待久了,我變得有點多疑。越是精明的人考慮得越全面,心裡的彎彎繞繞太多,容易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幾個月之後,又傳來一個噩耗,韓棠在加拿大的母親病危。他接到病危通知立刻趕了過去,也只看到了老人最後一面。
我以為他會要我去參加他母親的葬禮,可是他什麼都沒要求,跟恕一一起消失了幾天,在加拿大處理了老人的後事,帶著母親的骨灰回來安葬。按照老人的遺願,跟他的父親合葬在一起。
韓棠帶著母親回來那天,天下著濛濛細雨,他一身黑衣,眼神疲倦,面色平靜。
當天晚上,他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蜷縮在我懷裡。這個強勢、強大、強壯又無比自信的男人,就連做噩夢的時候,都是把我當抱枕一樣摟著,從來沒有脆弱得這麼直接。
我忘了在什麼地方,曾經看到過這樣一段話:父母是隔在我們與死亡之間的一道屏障,當這道屏障不復存在,我們才會發覺,自己距離死亡如此之近。在那之前,我們看到的死亡是抽象的,在那之後,我們才看到了死亡的本質。
最親密的人,會影響你的生死觀。
韓棠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在文昭身邊,他的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在他身邊。他父母雙亡,而我的親人也早已作古。
我不清楚命運做如此安排,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是我知道,在這一刻,我真真切切體會到了「相依為命」這四個字的真正含義,沒有任何時候比此時的體會更加真實,更加悲壯,更加深刻,更加具體。
相濡以沫,尚且可以相忘於江湖,而我們卻是用一種無奈而侷促的方式將彼此的生命緊緊連在了一起。
就在那天晚上,他對我說了很多話,他對父母的埋怨和懺悔,對夏荷的內疚和虧欠,對唐晚的痛恨和解脫,對未來的擔憂和焦慮……很多很多,有時思路清晰,有時毫無章法。
我輕輕抱著他,就像當年在療養院抱著文昭一樣,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他們是不同的。
文昭是一個時刻需要別人鼓勵、安慰、引導的人,就像一個不成熟的孩子,在一個黑暗無邊的世界,玩著一個不適合自己的遊戲,迷茫地探索,不斷地迷失,又不斷地尋找,沒有人指路,他就永遠都找不到自己。
韓棠剛好相反,他是一個太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人。何處行,何處止,心裡永遠都有一個準確計量。世界在他腳下,天平在他心裡,永遠善於權衡,懂得取捨,精於算計。就像此刻,無論躺在我懷裡的他再怎麼無助脆弱,只要天一亮,他又會回到之前的樣子,變成那個一呼百應、高高在上的韓棠。
想到這裡,我又有點悲傷,其實真正與我「相依為命」的人應該是文昭才對。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有種感覺,如果我垮了,他也就垮了,如果我過不下去,他就更過不下去,如果我恐懼,他會比我更恐懼。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努力,要好好活下去,因為只有我活著,他才能更好地活著。
然後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有我在他身邊,他似乎也活得不錯。可見,我的第六感真的不太準,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表錯情。
在那天晚上,我對依偎在我懷裡的韓棠說:生活就像一個巨大的熔爐,黑暗炙熱,冷酷無比,它會把所有人都鍛鑄成一個樣子。無論我們再怎麼努力,生活都不會變,它太過強大,它永遠都是對的。面對這個強大的世界,你會感到悲傷,你會無助失望,你會灰心喪氣,你會身不由己。可是你要知道,人生就是這樣,永遠在努力,永遠在放棄,永遠在追尋,又永遠都迷茫。或許早晚有一天,你不得不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但是你不能忘記,那個沒有被這個巨大的熔爐鑄就過的原來的自己。
他握著我的手,親了親我的手指,「你過去就是這樣哄文昭的是不是?你覺得我跟他一樣嗎?」
我說:「不一樣,大爺你可比他難伺候多了。」
他笑了,在我膝蓋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位置,「那你再多說些,我愛聽,你說什麼我都愛聽……」
天快亮的時候,他睡著了。
遙遠的東方是一抹破曉的晨曦,金色的陽光給房間裡的一切鍍上了炫目的金邊,睡在我懷裡的男人嘴角微彎,睫毛微動。
我直覺認為他應該在做夢,可是我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夢裡有沒有我。如果他知道我到了最後,還是執意要走,他會不會因為一時激動把我掐死?還是雲淡風輕地對我說一句,永不再見?
不重要了……
人生苦短,悲喜從來不由人,該來的永遠會來,該走的也留不住,與其去擔心那些還沒發生的事,倒不如珍惜眼前這一刻。
我低頭看著懷裡的人,他睡得可真香。
時間飛逝,轉眼之間,三年過去了,距離那個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我的心情也越來越忐忑。
韓棠倒是跟過去一樣,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該吃什麼吃什麼,該練什麼練什麼,精神依然很好,睡得依然很甜,一張波瀾不驚的臉,看不出半點情緒。
我在心裡嘆氣,他高人一等,他儀態不凡,他心若冰清,可是我做不到。
離別在即,我開始考慮財產的分割問題。不過,這還真沒什麼好糾結的。我在這裡住了六年,無功無勞,不事生產,人家不找我追要服飾費、伙食費、住宿費、教育費、學雜費,實屬難得,我哪裡還敢有非分之想?我淨身出戶,這是理所當然,唯一讓我捨不得的就是汪汪和它六個兒女。汪汪已經是五歲高齡,它的狗生已經過半,我當初要它回來,卻註定不能伴它一生,實在不該。
好在,它的兒女們都很活潑可愛,它的男主人如今對它憐愛有加,即便少了我,它也不會有太多遺憾。
除了汪汪,最讓我捨不得的就是柜子里那一排排拳套,都是韓棠請泰國工廠幫我特別定製的。我想,等我離開那天,是不是可以跟他商量一下,讓我把這些拳套帶走?反正他留著也沒用,他的手比我大,他也戴不了。
有時候一個人站在偌大的客廳里,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這個家六年未變。韓棠是一個念舊又不喜歡浪費東西的人,喜歡的東西就算不能用了,也會叫人包起來,整整齊齊地放在儲物室里。
尤其是用過的裝備,用他的話說,那上面有我們的鮮血和汗水,信念和堅持,勇氣和意志,眼淚和情感,記載了我們每一步成長和每一次轉變,它們都是有生命的,看著它們,就等於看著過去的自己。
眼看著距離我們約定的日子只剩十天的時間,韓棠卻在這個時候告訴我他要出差。
我默默看著他,心裡更加忐忑惶然,他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直接道:「我三四天就回來,耽誤不了你。」
他這麼說了,我姑且信了。
韓棠走後的第三天,小藍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小藍當了葉太太之後,過起幸福的小日子,幸福的女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容易發福。她結婚之後,整整胖了二十斤,最近每次講電話,都鬧著要減肥。
她認為減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吃飯,每天追著問我,究竟是不吃早飯減得快,還是不吃晚飯減得快。
我對她說:「別走這些歪門邪道,減肥也好,健身也好,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你餓得頭暈眼花,損害了健康,餓出來的身材也不見得就有多漂亮,得不償失。」
她連聲抱怨:「運動減肥太辛苦,我也堅持不下來。」
我嘆氣,想著臨走之前,再幫她一次吧,於是對她說:「那是你方法不對,減肥是個體力活,也是一個技術活。管住嘴,邁開腿,道理大家都懂,關鍵是怎麼執行。要麼這樣吧,這兩天你過來一趟,我幫你測一下身高、體重、體態,然後幫你做一個運動計劃,再制定一個食譜。你以後按那個做,會容易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