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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現在想想,真是後怕。小腿脛骨是人體骨骼很堅硬的部分,但側面要比正面脆弱得多,所以進攻時,如果要出腿低掃,絕對不能用側骨踢人,否則受傷的概率極高。

    我想,這個荷蘭小孩過去大約也犯過同樣錯誤,可是他沒遇見韓棠。

    韓棠是從小踢著沙袋長大的,日積月累,千錘百鍊,腿骨的硬度比普通人要高,他是真正的「鐵肘鋼膝千金腿」。

    這件事告訴我三點:一、永遠別用小腿脛骨側面踢人;二、注意補鈣;三、如果不能像韓棠練得那麼狠,就別跟他比腿法。「咦,很奇怪,我看到安東尼跟在那個拳手身邊,一直送他出觀眾區。下一場不就是他的比賽嗎?他怎麼還到處跑?」恕一好奇地問。

    「因為那個被你堂哥踢斷腿的小孩,是他的同門師弟。」

    恕一驚訝,「堂哥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是他師弟自己技不如人。你堂哥的還擊不過是條件反she,他也會疼的,不過他動作標準,用的是迎面骨,骨頭又夠硬,所以他沒事。格鬥不是拍電視劇,給人下套沒那麼容易。不過……這兩個人還沒正式開打,你堂哥就先廢了人家的師弟,你不能要求人家一點想法都沒有。」

    我嘆了口氣,「我個人建議,決戰之後不論輸贏,你們離開的時候都記得從後門走,低調點,別讓人家拳館的人逮到。否則雙手難敵眾拳,我擔心你們離不開泰國。」

    短暫的騷亂後,比賽恢復正常,TOPONE的總決賽每年都要抬下去幾個,每一年的擂台都染血,觀眾習以為常,也見多不怪了。

    第一輪最後一場是安東尼,對手是澳大利亞的泰拳冠軍,一個泰拳技藝頗高,曾經在曼谷拿過泰王杯的澳大利亞人,實力強勁。兩個人周旋了一個回合,然後在第二回合,安東尼重拳將對手KO,贏得乾淨漂亮。

    「這個人真厲害,打重擊的時候出其不意,讓人防都防不住。」恕一終於說了一句靠譜的話。

    我解釋道:「安東尼雖然不是泰拳出身,但是他學過泰拳,所以他對泰拳手的打法很熟悉。他的實力,比他師弟要高出幾個段位。」

    「那他是練什麼的?拳擊?」

    「不是,他跟他師弟練的都是Kickbo性,踢拳。」

    「踢拳?還有這種武術?」

    「很早就有,歷史沒泰拳那麼悠久,不過這幾年在國際上很流行。如果尋根究底,踢拳應該算是從泰拳演化過來的。剪掉了泰拳的肘法,加強了拳法,保留了腿法和部分膝法。所以格鬥界一直有人說,踢拳就是加入了拳擊,閹割後的泰拳。這裡面有一段歷史,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其實練什麼無所謂,在這個擂台上,贏了就是老大。」

    我伸了一個懶腰,「第一輪打完了,接下來會有幾場小比賽,讓那些大神們喘口氣,然後才是第二輪。我的茶涼了,我再去添上一杯。恕一,你也去上個廁所吧。」

    我抱著茶壺回來,那幾場小比賽還沒打完。

    我端著茶杯,看著電腦,心思卻順著窗子飄到外面,一路向北,飄過皚皚白雪,飄過蒼茫大地,飄回我的悠悠故里。

    現在是十一月份,那裡應該下雪了吧。港島卻是一個永遠都看不到雪的地方,常年高溫,一年只有旱雨兩季,颱風過境的時候就是漫天大雨。四季不夠分明的城市,就讓人少了幾分期待,多了幾分寂寞。

    我想起來,很多年前,我也是一個人抱著電腦,看完了韓棠所有的比賽。那時的他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神話,一個戰無不勝的傳說,一個光芒萬丈的偶像,卻跟我沒什麼關係。文昭才是我身邊最親密的人,那時的他對我溫柔無限,愛意無邊。只是他不知道,身邊這個永遠笑得燦爛無比的女人,其實恨他入骨入血。

    那些愛恨糾纏,恩恩怨怨,隔了太久時間,好像是上輩子的記憶,可是每每想起他的臉,想起那個深秋離別的夜晚,依然心痛如絞。

    有人說,時間會帶走一切,到了最後,連愛與恨都會變得模糊不清。

    真的是這樣嗎?如果這是真的,我希望時間可以走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最好讓我一夜白髮,紅顏變枯骨。

    這樣……我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傷心了?

    第二輪開始了,經過第一輪的淘汰,這一輪只剩下四個人,所以只有兩場比賽。

    第一場是韓棠對陣那個義大利拳王,三回合,點數勝,韓棠贏了。這一場他打得很謹慎,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他在保留體力,為第三輪做準備。

    裁判宣布結果後,韓棠跟那個義大利拳手互拍肩背,彼此擁抱,很友愛,很和諧。

    再看這廂的安東尼,像跟韓棠說好一樣,也是點數勝,沒擊倒,沒KO,他也在保存實力。兩個人一路廝殺,終於要在最後的決戰會面。

    主持人宣布冠軍戰名單的時候,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在他的煽動下,一萬多觀眾興致昂揚,翹首以盼。

    而後來發生的事,沒有辜負那天晚上現場所有人的殷殷期盼。

    這場世紀大戰,新老冠軍的碰撞,被尊為格鬥界的經典,即便在很多年之後,依然被人們拿出來討論,或爭得面紅耳赤,或津津樂道,成為了TOPONE歷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中間照例插了幾場無關痛癢的小比賽,留出時間讓決賽的拳手稍作休息。主辦方還安排了一場泰拳舞蹈,幾個英姿颯慡的妹子,穿著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服裝,舞蹈動作都是從古泰拳里扒出來的,很是新鮮有趣。

    等待的空當,恕一在電話里問我:「小堂嫂,你猜他們兩個誰會贏?我旁邊的觀眾已經分成兩派,你分析分析?」

    我想了想,對恕一說:「如果規則開放,允許用肘的話,我賭你堂哥贏。」

    恕一笑了,「這比賽不能用肘,你說了等於沒說。」

    最後一場壓軸的冠軍賽,終於在現場一萬多人的期待中開始了。

    兩個拳手像兩株挺拔的青松,面對面站著,彼此的距離,近得幾乎鼻尖相對。拳證按例向他們宣布規則,這不過是一個過場,規則他們早就爛熟於心。

    從我的角度看,這個畫面相當養眼。韓棠的五官刀刻一樣,深邃立體,側臉尤其銳氣逼人。安東尼漂亮英俊,白皮膚,藍眼睛,金色的頭髮,就像從時尚雜誌上走下來的北歐模特。

    東方西方,風格迥異的兩個人,如果我是現場的女拳迷,我想我會很糾結。

    不過從審美的角度,我更欣賞韓棠的俊朗大氣,線條明朗的肌肉,古銅色的皮膚。相比之下,安東尼那張精緻的臉,白皙的皮膚,對於一個拳手來說,多少有點娘。

    第一回合的鐘聲敲響,兩個男人互相凝視對方,對拳,開打。

    別看安東尼外表陰柔,進攻能力可不弱,剛上來就想吃掉對手。他拳法好,腿法也不差,關鍵是,他的控場能力跟韓棠真的有一拼。

    相比安東尼的咄咄逼人,韓棠卻打得很保守,真的很保守,保守得……甚至讓我覺得,他壓根不在狀態。

    怎麼會這樣?

    我以為他在觀察,在調整。可是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他居然還是那個樣子。防守,後退,搖閃,走位,進攻次數寥寥無幾。

    這會兒我是真的發現,有什麼東西不對了。

    他的消極應對終於招來了禍端,在最後一分鐘,安東尼開始攻城略地,不斷突破他的外圍防線。對攻一旦進入中距離,韓棠拳法上的弱點就徹底暴露出來了。

    韓棠拳法不好,全世界都知道。可是你知道,並不代表你能抓住。拳法好的對手他不是沒遇見過,都被他兩條大腿擋在外面,碰不到他的身體,拳法就發揮不出作用。

    但安東尼不一樣,他能,他真的能。

    在那一分鐘裡,我眼睜睜地看著拳迷眼中猶如戰神一般的韓棠,身體、頭部多次被對手的拳頭擊中。雖然不是重擊,可是力道都不輕。

    安東尼是典型的X打法,立體效果好,一旦被他逼到角落,進攻就像布了一張網。韓棠豎起手臂,護住頭部,可對方的拳頭就像雨點一樣落下來,讓你顧得了上面,顧不得下面,總能找到漏洞,這種消極防守根本招架不了。

    後來我回憶,韓棠能撐過那一分鐘,完全是靠他頑強的抗擊打能力和鋼鐵一樣的下巴。

    第一回合結束,拳手回到各自的位置休息。精彩的一回合,不過是別人的精彩。

    我收回幾乎掉到地上的下巴,看到韓棠回到繩角坐下休息,立刻有人上來幫他按摩,把冰袋放在他的後頸上為他降溫。

    恕一在電話里對我急吼吼道:「小堂嫂,堂哥居然被那小白臉揍了!這怎麼可能?」

    我對著屏幕,默默無語。我也想不通,韓棠第一回合究竟在幹什麼?這麼關鍵的時刻,他居然夢遊一樣。

    我嘆氣,「第一回合,點數已經落後了。如果下面兩個回合你堂哥還是這麼個狀態,他百分之百會輸掉這場比賽,還會輸得很難看……」

    屏幕上,轉播給了韓棠這邊很多鏡頭。

    我看到他的師兄一把揪住他汗涔涔的脖子,在他耳邊大聲說著什麼,表情很激動,聲音很大,嘰里呱啦都是泰語,我一句都聽不懂,但從他激烈的表情和動作猜測,大概是叫韓棠注意力集中之類的話。

    我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敢對韓棠這麼凶!

    而他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勾著腦袋,彎著脖子,不反抗,不搭腔,平時的爆脾氣也沒了,低眉順目,被人又吼又罵,還乖得不得了,看得我眼睛都直了。

    韓棠這位師兄,真是神人!

    我正看著,轉播畫面里居然出現了恕一的身影,他走到韓棠的位置,站在擂台下面,好像對上面那個人說了什麼。

    韓棠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抬起頭,看著坐在對面的安東尼。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他仿佛被什麼東西激活了,連眼神都變了。我心裡納罕,恕一到底對韓棠說了什麼神奇的密語?居然這麼管用。

    第二回合的鐘聲響了,其他人都撤了下去,椅子拿走。韓棠的師兄在他頸背上啪地拍了一下,他就上場了。

    然後,所有人似乎都能感覺到,這一回合他的鬥志明顯高了,注意力又回來了,進攻也積極主動了。可是,這不代表他還能挽回局面。

    高手對決,強弱之差只在毫釐之間,韓棠整整落後一個回合,而安東尼是一個水平頂尖,又相當狡猾的拳手,把防線做得滴水不漏,壓根不給韓棠反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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