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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他哼笑一聲,嘴上依舊不饒人,「哄人倒是有一套,衝動起來也沒顧忌。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太熟了,就認為自己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能發表意見?什麼人都敢教訓?」

    我沒敢吱聲,心說,這麼多年,我真正頂撞過你也就這麼一次,其餘哪一次不是被你罵得暈頭轉向?我知道我當年得罪過你,你心裡記恨我,找個理由就想修理我,捉個錯處就要訓斥我,訓得我見到你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這三年你不是一直玩得挺開心?

    我心裡雖這麼想,話卻不敢這樣講,只得放低嗓音,小聲解釋道:「我敢說,不是因為我放肆,而是因為我沒有功利心。我對你沒要求,沒野心,沒目的。外面的女人都怕你,你的兄弟崇拜你,你身邊的人恭維你。但我跟他們身份不同,立場不同,懷的心思也不一樣。我的做法可能不對,但出發點是為了你。人有所求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有依賴才會軟弱。可目的一旦簡單,想法就會純粹。我是關心則亂,那個比賽你從沒輸過,真心說……我是怕你輸不起。」

    他深深看著我,一言不發,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他忽然冷笑,諷刺道:「人不大,心思卻不少,做事莽撞,倒是挺坦白。你說你是為我好,可我怎麼聽你說的每一句話都那麼刺耳?你有什麼身份?不過是仗著夏荷的面子,知道我不能動你。你的立場又是什麼?我用得著你幫我出主意?遇事著急,顧前不顧後,一衝動就得罪人,你以為誰都慣著你?下次出來擋事兒之前先動動腦子,知道自己沒本事,就別凡事強出頭。有時候不是你懷了好的心思,就能得到好的結果。當年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不知道你是真蠢,還是沒記性。」

    我低著頭沒吭聲,心裡知道他在借題發揮,這人軟硬不吃,似乎說什麼都不對。我想起那些恩怨糾結、是非難辨的往事,又是一陣揪心。

    他卻不依不饒,沒好氣地說:「就會低頭,這三年別的本事沒練成,低頭倒是學會了。唯唯諾諾,一副倒霉相,看到你就心煩!」

    我被他罵得頭昏腦漲,抬頭看著他,「我不說話,你罵我蠢。說話,你又嫌我說的不合你心意。哥哥,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他瞪著我不出聲,眼神惱怒。

    我忙移開眼睛,不敢低頭了,免得又被他挑剔,看著他的下巴,小聲說:「昨天的事,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但我始終認為,人活著就不能太渾渾噩噩,不能沒有半點正義感,不能太自私,太現實。你幫了別人,或許未必有回報。但如果太冷漠,等你有了問題,別人就更不會幫你。聰明人應該懂得權衡,做人有失才有得,什麼虧都不願意吃,做什麼事都覺得自己有理,那這個人……也不見得有多高明。」

    他半天沒動靜,我向上瞧了瞧,他正挑眉盯著我,眼神犀利得像把刀,我緊張地抿了抿嘴唇,又說:「但你說的,也很有道理。仔細想想,無論是夏荷的事,還是小柔的事,當年我太年輕,做事之前的確欠考慮,吃了很多虧,傷害了自己,最後也沒落得一個好結果。但我並非沒有收穫,我得到了夏荷的友誼,從某種程度上,也得到了你的認可。」

    他好笑地看著我,「什麼認可?」接著嗤笑一聲,「你還覺得自己挺不錯?」

    我臉上發熱,捏著自己的手指,道:「前些日子,你自己說的。我可以在順境中放手,煉獄中重生。你說,你這輩子佩服的人不多,我算一個。這不就是認可?雖然你這個人現實又精明,但你也不認為我當年做的事沒有道理,你心裡也為我的遭遇感到憤慨,是不是?」

    我頓了頓,又小聲說:「所以你才總是勸我放下,你心裡替我難受,又什麼都做不了。韓棠,你總說我把自己夾在理性和感情之間,你又何嘗不是呢?」

    他的神色緩了緩,拿起旁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我端詳著他的臉色,鬆了口氣,又說:「咱們在一起相處三年了。有時候你訓我,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都老老實實地聽著。有時候我說話招你討厭,你不讓我說,不是因為我說得不對,而是你知道,我說的是實話。對於這場比賽,你心裡也不是那麼有底。所以有些話,你就不願意聽。人有時就是這樣,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或許不全是她不對,而是因為她讓你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不足。但是……我敢在你面前說實話,跟夏荷無關,跟感激無關。只是因為這三年的朝夕相處,我比其他人多了解你一點。你不是一個聽不進意見的人,因為你太自信了,自信得能扛得起任何質疑和打擊。所以,我才敢……」

    他低頭盯著我,冷笑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人都落我手裡了,我還要被你教訓?」

    我轉過臉,看著遠方一碧如洗的天空和變幻莫測的流雲,不覺嘆道:「我不是當年的楚夏,你也不是當年的韓棠了。今時今日,誰又敢教訓你?這幾年,你站得太高,走得太遠,脾氣也越來越古怪。但不管怎麼樣,你對我有恩,以後無論我走到哪兒,我都不會忘記你為我做過的事,還有你教會我的東西。韓棠,有些事我一直感激。所以,我……」

    我遲疑了一下,想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怎麼樣才能借著這個機會,把我要離開韓家的事,順順噹噹地跟他提出來?

    還沒想明白,就聽到他淡淡地說:「我用不著你感激,先把你自己管好吧。你想多了,對我們來說,勝敗是兵家常事。我在TOPONE沒輸過,不代表在其他擂台上也沒輸過。我的老師說,輸很正常,輸了才能知道自己哪裡還不夠好,下次才能做得更好,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擂台上哪有不敗的神話?每一個人都是從低到高,由弱到強,戰士沒有天生的,都是咬著牙用血汗換回來的。」

    他低頭看我,與我目光相接,「我說的這些,別人不懂,你應該懂。你是一個在擂台上流過血,在訓練場上流過汗的人,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樣。」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這是在讚美我嗎?聽著像,但又好像不是。

    我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韓棠說:「跟我去泰國吧,明天啟程,機票我訂好了。拳館那邊也打了招呼,他們都很歡迎你。」

    「你要帶我去?」我吃驚地看著他。

    他捏著手上的水瓶,慢條斯理地說:「你本來就在計劃之內。你不是說,想看一下泰國本土的拳手怎麼訓練嗎?這次就帶你去看。你可以跟我們一起訓練,我師兄,就是那個從小把我打到大的前倫披尼冠軍,他已經退役做了教練,讓他指點你幾招,能學到不少東西。」

    我心裡七上八下,一時沒了主意,今天本想借著這個機會,跟他商量一下我離開韓家的事。沒想到,他居然想帶我去泰國。

    「可是,我住哪兒?再說,拳館裡都是光著膀子的男人,就我一個女人,扎在一堆赤條條的男人中間,會不會很尷尬?」我猶豫不決。

    他看了我一眼,難得好脾氣地解釋道:「全世界的拳館都是那樣兒,除非你不練。至於住宿,你可以跟我師母住在一起。不過那邊條件有限,你得有個心理準備。你不是想看古泰拳嗎?我們休息的時候,可以去趟泰南,那邊有村子還有人教那種拳法。你無聊的時候也可以去倫披尼看比賽,去曼谷中心轉轉,反正我們要住幾個月,就當旅遊了。」

    古泰拳,傳統的泰式訓練營,韓棠師兄的親自指點,還有暹羅廣場,大皇宮,倫披尼拳場,新鮮的熱帶水果,泰式按摩,各種物美價廉的小吃……

    我感覺,韓棠懷裡好像抱了一堆五顏六色的糖果,正在向我招手,這些誘惑實在太大,我開始心猿意馬。或許,那個要求可以晚幾天再提?

    「那……等咱們到了那邊,我可不可以跟你的師弟們切磋一下?」我試探著問。

    「十五歲以下的,你隨便挑戰,更大一些的,就算了吧……」他瞟了我一眼,「你會被修理得很慘。」

    我受打擊了,悶聲問:「我真那麼差嗎?」

    他看了看我,意味深長地說:「你不差,一個女人,肯練肯拼肯吃苦,不怕疼,也不怕受傷,已經很不錯了。他們起步早,你才學了兩年,跟他們沒有可比性。別總想著跟男人比,就跟自己比。今天的自己比昨天的好一點,就是最大的進步。」

    我點頭,心悅誠服,「說的也是。我下午開始準備行李,看看需要帶些什麼。對了,你剛才說我們要住幾個月,怎麼要那麼久?」

    「聽內部人透露,今年TOPONE的總決賽在泰國,場地定在曼谷皇家體育場。如果我能打贏荷蘭的預選賽,就要直接回曼谷訓練。你可以留下來,一直到總決賽結束。」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作為你團隊的一員,在擂台邊上,近距離看你比賽?」我捂住自己的心,以免它跳得太快。

    他揚了揚唇角,似笑非笑地瞧著我,「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去,你也可以先回來。」我衝口而出,「不!我跟你一起!」

    這太讓人激動了!能進入他的團隊,就意味著可以去後台,可以跟那些世界搏擊名將們近距離接觸,可以跟他們合影留念。

    最重要的是,可以站在一個視野最好的位置,看完整場比賽,如果韓棠能夠奪冠,就意味著我作為團隊的一員,可以跟他一起站在TOPONE的擂台上,感受萬人歡呼的場面。

    這對於我這個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登上職業擂台的人來說,是用多少金錢都買不來的美夢,一生一世的終極美夢。

    我從心裡笑出來,陰鬱了很多天的心,忽然明朗了許多。

    是啊,無論被誰惦記著,被誰遺忘了,我的日子總要過下去。我沒有死,就還有未來,未來就有無限的機遇和無盡的可能,就要選擇好自己該走的路。比起糾結過去,珍惜當下每一個美好的瞬間,才是最重要的。

    遠處傳來狗叫聲,是我可愛的小狗汪汪,它費力地蹬著小短腿,正在花叢里捉蝴蝶。

    韓棠看著那邊正在瘋玩的小臘腸,若有所思地說:「等我們從泰國回來,我送你一隻小豹子吧。我小時候養過,把最鋒利的牙拔掉,爪子磨一磨,也挺好玩。」

    我心中微怔,看著他,「哥哥,你幹嗎這樣摧殘你的同類?」

    他拿起拳套,在我的額頭啪地拍了一下,咬牙道:「每次跟你說完三句話,第四句就想拍死你。」

    我揉著腦袋,心有戚戚,其實,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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