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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有沒有這樣的感覺?當你很努力很努力在做一件事,你忽然發現,你身邊的人輕輕鬆鬆就完成了;當你還在地上爬的時候,你身邊的那個人,他已經在天上飛了。對我來說,韓棠就是這樣的人。
韓棠的體能,你永遠別指望能跟得上。他一口氣能做五百個仰臥起坐;每次訓練光是熱身,輕輕鬆鬆就能跑完十二公里;三十秒能連續掃靶五十次,每一腿都剛勁有力;至於伏地挺身和引體向上的數字,我沒數,怕自己太受打擊……這還是在他晚上酗酒失眠,狀態極其不好,隨便運動運動的時候。
我安慰自己,男女在體能上天生就有差異,我追不上他也沒什麼。所幸他也沒要求我跟他一模一樣,同樣一項內容,他做五百個,我能做一百個就算合格。可是在最初那段時間,我連這個都做不到。
記得當初問我「想活還是想死」的時候,韓棠只問了一次。可是當我說要跟他學泰拳時,他卻用質疑的口氣整整問了我三次:「你是不是真的想學?」
三次我給的都是相同的答案,我以為自己的意志已經夠堅定。可是真正被他操練起來,我才真實地體會到,堅定不是用嘴說的。
無數的汗水,無數次的受傷,渾身瘀青,肌肉酸痛,手臂血管爆裂,耳膜受損,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因為走神,差點被他打斷鼻樑。
至於眼淚?眼淚是最沒用的。跟著韓棠訓練,你寧肯流血,都不要去流淚。
他不會罵你,他會直接告訴你:「哭?那就別練了!回去跳你的健身操,那個簡單。」在那一刻,你會覺得,如果你哭,你就是人生的Loser(失敗者)。
累到不行的時候,我也曾想過放棄,沒人逼我一定要練這個,韓棠也說:「你如果真的堅持不下去,就別練了。你的左手有舊傷,就算再怎麼練,也不可能走上職業擂台,頂多遇到別人襲擊的時候,反應能更快一點。如果只想鍛鍊身體,其實還有其他方法。」
我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他:「如果我少練體能,多練技術,這樣行不行?」
他冷眼瞧著我,毫不留情地諷刺道:「體能是基礎,技術是根本,經驗是取勝的關鍵。你不練體能,還練什麼泰拳?你以為你在拍電影,花拳繡腿就能把對手嚇跑?」我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是的,沒有體能,還練什麼泰拳?又怎麼可能保護自己?
任何一種搏擊運動都要以體能為基礎,就算是最簡單的防身術,沒有力量,光靠技術就想防身?我真的是在痴人說夢。
我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低聲說:「我的左手不能用,可我還有右手。我沒想上職業擂台,也不指望能變得像你一樣強。只希望離開這兒之後,不會隨便被人欺負,被人脅迫的時候不至於一點辦法都沒有,也就夠了。」
他看著我,平平淡淡地說:「那就接著練吧。」
一分汗水一分收穫。這句話放在我那兩年裡,實在太適合不過。體能訓練就是這樣,你吃得了多大的辛苦,就能有多大的收穫。
現在我可以跟著韓棠跑完十二公里,三十秒連續掃靶二十五次,各項體能訓練的成績,雖然追不上韓棠,也永遠不可能追上他,但至少可以達到他的一半,也算不錯的收穫。
有一次,恕一看到我跟他堂哥一起練體能,他對我說:「看你們訓練就像看兩台機器,我見過的所有女人中,沒有一個比你更會玩命。你不用再羨慕堂哥了,作為一個女人,你不比他差多少。」
聽他這麼說我挺高興,說明我的辛苦沒白費,至少在場面上,我已經能跟得上韓棠的節奏,不會被他甩得太遠。雖然事實上,真跟他比起來,我還差得很遠很遠。
跟著韓棠練技術,練體能,各種運動損傷,這些習慣了都不算什麼,真正讓我感到辛苦和恐怖的是跟韓棠的Sparring,也就是實戰對練。
Sparring不是擂台上實打實的較量,但也不完全是做做樣子。在泰拳訓練中,有一種叫作「軟實戰」。簡單來說,就是搭檔之間實戰對練,但是會控制力量,儘量避免給對方造成太大的傷害。
這是泰拳日常訓練中的一項,練習拳手的反應、防守和進攻能力。有些拳館在訓練時會讓學員戴上護具,但是韓棠嫌熱嫌麻煩,從來不用護具,自然也不會給我準備。
所以每次跟他Sparring的感覺,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公平點說,在跟韓棠的實戰對練中,我真的學到了很多東西,讓我一生受益匪淺。可是,也真的吃了不少苦頭。
跟這樣一個男人玩實戰,你首先要克服的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心理上的恐懼。
他高大挺拔,肌肉結實有力,眼神敏銳,頭腦冷靜,不像公牛一樣蠻壯,卻像豹子一樣凌厲,蓄勢待發地站在那兒,不用做別的,光看著他刀刻一般的六塊腹肌,那種滿滿騰騰的壓迫感就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第一次跟他實戰,我就放不開手腳,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兒。他一靠近,我就發慌,他手臂一伸,我就想躲,被他逼到繩角,我就毫無章法,別說還擊,連防守都忘了,像只羊羔一樣縮在那兒任人宰割。
一分鐘後,他脫掉拳套,把我從繩角揪了出來,按住我的肩膀,把我轉向擂台,沒好氣地訓道:「你自己看,擂台就這麼大,你往哪兒躲?你害怕實戰,當初就不該學,學了就要全力以赴。你不練實戰,就像我給你一把槍,但是你不會用,你要槍有什麼用?做事之前不考慮,行動之後又做不到。你做決定的時候,不帶腦子?你多大了?浪費時間,誤人誤己!」
我被他訓得鼻尖發酸,深吸一口氣,轉過去對他說:「我明白了。」
他挑眉看著我,「明白什麼了?」
我悶聲說:「不實戰,無泰拳,我再也不躲了。」
他倒是笑了,「不躲,站在那兒讓人打?」
我抬頭看著他,「我會還擊。」
他冷笑,「你打得過我?」
我沒吭聲,他看著我,沒什麼表情地說:「你得學會找到自己的節奏,這種節奏別人教不了你,都是從實戰中摸索出來的。節奏不亂,你的心就不會亂,心不亂,才能給自己找到出口。幹什麼都是一樣,心慈手軟,左右為難,做不了大事。上了擂台,就別再把自己當女人,你不是小孩子,沒人有那個義務總是照顧你。你以為你在玩?」
我被他訓得滿臉通紅,心裡覺得委屈,卻說不出來。
仔細想想,過去我上的那些泰拳課,跟韓棠的教學比起來,可不就是在「玩」?因為你是拿錢去學,教練也是為錢而教,他們對女孩子從來不會說一句重話,我就以為自己練得還可以,然後到了韓棠這兒,才發現自己離那個所謂的「可以」,還差得很遠很遠。
韓棠目光如炬,要求嚴苛,言辭犀利,平時的訓練稍有錯誤,或者稍微有點懈怠,就是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讓人又懼又怕,卻又反駁不了。
可是,說他的教學不夠人性化,似乎又不是這樣,因為他不會要求你去做超越能力之外的事,無論技術還是體能,他都會給你一個緩衝的時間,不會要求你一下子就適應。但如果你超過他給了的時限,後果就會很嚴重。
舉個例子來說,剛開始打實戰的人都容易犯一個毛病,就是忘記護住頭部。韓棠跟我說了很多次,下巴收回去,肩膀放鬆,立臂護頭,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把手放下來。
可是理念說了一萬遍,實戰的時候我還是不長記性。然後有一次,我又犯了這個毛病,他也不再說了,直接一肘打在我太陽穴上。
我當時只記得耳邊嗡的一聲,人就倒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被人KO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可韓棠還沒用上十分之一的力道。
我躺在那兒,半天起不來,呼吸都覺得困難,他居高臨下看著我,不冷不熱地說:「這回長記性了?」
還有一次,他告訴我,近距離被對手用膝蓋攻擊的時候,絕對不能彎腰,那等於把自己送到對方的膝蓋上。
可肋骨是人體極為脆弱的部位,被人用膝蓋衝擊,你會覺得巨疼無比,一疼就會忍不住彎腰,這是一個本能反應,所以我總是忍不住彎腰,每次都把自己送到他的膝蓋上。
後來韓棠可能覺得光說沒用,一次對練,我剛一彎腰,他直接把膝蓋撞到我肚子上。
我當時就跪下了,疼得冷汗直冒,五臟六腑好像都碎了,他明明撞擊的只是一個位置,我卻感覺整個身體就像撞在一輛馬力十足的汽車上,四肢百骸,如同一截截碎裂。
我想站起來,可是怎麼都起不來,捂住腹部,頭點在擂台上,疼痛一波一波襲過來,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身體抽搐,想哭,卻已經哭不出來。
他也知道自己這一下撞得狠了,但也沒馬上拉我起來,只告訴我說:「深呼吸,用力深呼吸……」好像這樣就不會疼了。
就這樣,被他用膝蓋撞過三次之後,我沒再彎過腰,我學會了還擊。
防守對手膝擊最好的方法是什麼?就是更狠地撞回去。防中有攻,攻中有防,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這是泰拳永恆不變的真理,用韓棠的話說,也是為人處世的道理。
擂台上沒有真正的神話,對於普通人來說,生活中也沒有神話,所有的成就和榮譽都是用汗水換回來的。規則就是底線,在那個底線之內,什麼行為都被允許。可是規則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它只判斷結果,不判斷對錯。
韓棠的教學有個特點,你錯了,他會毫不留情地罵你,不會顧忌你是不是女孩子,刁鑽刻薄,喋喋不休,咄咄逼人。但如果你還是記不住,他就不會再說了,而是用比語言更直接的方式,讓你用自己的身體記住。
八歲開始練泰拳,十二歲上擂台,打過兩百多場職業比賽的韓棠堅信一點:一個好的拳手不能太怕疼,那會讓你喪失勇氣,狹路相逢勇者勝;也不能不怕疼,不怕疼的泰拳手全身都是漏洞,憑著一股蠻勁往前沖,絕對走不了太遠。
只有怕了,才能記住;記住了,下次才不會犯錯。
如今兩年過去了,我已經不再害怕跟他進行實戰練習,而且越練越上手。
他對我的表現談不上很滿意,也談不上不滿意。用他的話說,我現在的本事,打打像恕一這樣的搏擊小白,或者對付兩三個小流氓基本可以了。可如果遇到真正的練家子,尤其是職業級別的,女性勝負未知,男性趁早投降。
我問他:「那如果真的遇到一個像你一樣厲害,投降又沒用的人,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