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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他不再依賴酒精,入睡反而更加容易。白天的精神好了,他開始恢復訓練,練累了,晚上又能睡個好覺,如此這般,逐漸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看到改頭換面的韓棠,我跟恕一都覺得,天仿佛都亮了。是的,在這裡,他就是我們所有人的天。
那時幫內和韓家的生意都上了軌道,他的時間開始變得充裕,留在韓家老宅的時間也越來越多,逐漸將後院一部分改建成一個小型訓練場,有圍繩擂台,有各種長短沙袋,鑲了牆靶,還放了幾隻大輪胎用來練習步伐,又將一樓一間大房子空出來,改建成一個小型健身房,裝了各種器材。
面對這些改變,我喜聞樂見。那時我跟著他學泰拳已經有一段時間,一直感嘆家裡的條件有限,想去附近的拳館,可是每次想到出門都要有人跟著,就興致全無。
如今不用出去,在家裡練習就很方便。當然,要跟韓棠的時間錯開。
那段時間,他對我意見大了,每次看到我都擺著一張冷臉,好像那天晚上喝醉施暴的人是我,不是他。而我這個受害者,反而要伏低做小地賠著小心,想想都覺得沒天理。
可是,看到他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想到這裡有我一份功勞,一種成就感就油然而生。
有一次我拿著水瓶,一邊喝水一邊看他在院子裡做體能訓練,只是最簡單的引體向上和伏地挺身,就讓人移不開眼睛。
夏日的午後,悶熱的空氣,聒噪的蟬鳴,陽光落在他小麥接近古銅色的皮膚上,泛出金子一樣的光芒。
我從心裡讚嘆,這個男人真是毅力非凡,酗酒那麼久,喝得那麼凶,戒酒不過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能滿血復活。他不是人,他是神,已經超越了人類能承受的極限。
可是轉念一想,他跟普通人能一樣嗎?
他過去是拳王級的職業拳手,每天要訓練八個小時,光是熱身,一天就要跑二十多公里,相當於半個馬拉松。沒有人比他更懂什麼叫作毅力、堅持和信念,這就是運動員跟普通人的區別。
然而,精神抖擻的韓棠是那麼吸引人,我看著他陽光下汗濕的側臉,從手臂到後背完美的肌肉線條,那雙明亮的眼睛偶爾流露出兵刃一般的光,那是只有身體健康、強壯自信的男人才會有的眼神。
沒有色厲內荏的傲慢,沒有虛張聲勢的殺氣,只有天長日久的刻苦訓練和無數次實戰經驗沉澱下來的氣勢,沉穩,堅毅,內斂,深藏不露,目光如鐵。
看到這裡,我總是不自覺地將他跟另外一個人的樣子重合在一起。雖然心裡知道,別說是泰拳技術,光是性格就差了十萬八千里,可還是忍不住想起他。
或許是看得太入神,有一次,我竟然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怯怯地伸出我的小手,遞了一條毛巾給那個揮汗如雨的人。
然後,就聽到正在做運動的韓帥哥毫不留情地對我說:「走開!看到你就煩。」
就這樣,一巴掌將我從夢中打醒。
他不是文昭,永遠都不是,在那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提醒自己注意這一點。
韓棠戒酒成功之後,有一次聊天,恕一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堂哥不聽勸,就是不肯戒,你會怎麼辦?」
我有點遲疑地說:「恐怕……他的酒瓶要遭殃,他喝一次,我就砸一次。」
恕一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你要是真能做到,我就真的服了你。」
我看著他,緩聲道:「有些事你們不敢做,是因為你們有顧忌,但是我沒有。我兩手空空,沒親沒故,一無所有,我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你堂哥如果不戒酒,我可能……真會跟他耗到底。」
「為什麼?因為他幫過你?」
我低頭想了想,有點迷茫地說:「或許,只是見不得別人這麼糟蹋自己。有的人一輩子都在他人的控制下,活得渾渾噩噩。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那麼幸運,曾經有過那麼明確的目標,擁有那麼多的機會,得到那麼多的東西。別的不說,光是他在格鬥界取得的成就,有人一輩子都望塵莫及。他應該知足…
第二章:你弱勢,所以你活該
此刻,已經戒酒一年多的韓棠,十分狐疑地盯著我遞到他手裡的那杯茶,就是不肯入口。
我嘆了口氣,「我真沒下毒。」
「是,你沒下毒,不過可能下了瀉藥。」他將茶杯放在一邊,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就是不肯碰那杯茶。
我在心裡嘀咕:要下我早就下了,還用等到今天嗎?
他坐回來,把棋子擺好,吩咐道:「再來一盤。」
我興致缺缺,小聲建議:「別再下了,你的棋路在三步之前就被我封死了,你根本就贏不了,再下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做點別的。」
他抬頭看著我,不是很相信,「三步之前,你太誇張了吧?你怎麼會知道我下一步走什麼?我下得不好,你也別騙我。」
韓棠各種棋類遊戲都會一點,可下得都不太好,基本處於幼兒班的水平。他也沒放太多心思在上面,我們在一起,無論是下圍棋、象棋、跳棋,甚至五子棋,他都被我屠殺得一塌糊塗。所以,如果他不喝酒的話,其實我特別喜歡跟他下棋,有一種報仇雪恨的快感。
我指了指棋盤,「因為你每次都用同樣的路數,你自己沒發現嗎?已經重複了很多次,想記住你的棋路,能有多難?」他仿佛頓悟,點點頭,「記憶力恢復得不錯,電擊也沒把你電傻,你還真是一隻小強。」
我無力地看著他,下盤棋也不忘奚落人,這事兒大概只有韓棠能幹得出來。
「那就不下了,陪我說會兒話。」韓棠把棋盤放在一邊,盤腿坐在墊子上,一副「咱們兩個好好聊聊」的表情。
我有點奇怪地看著他,韓棠今天特別反常,自從戒酒成功之後,我和恕一就跟他有過約定,平時不碰酒,如果真的要喝,絕對不能超過三杯。一年過去了,他連酒杯都沒碰過,今天卻連干三杯,還意猶未盡。
我端詳著他的表情,惴惴地問:「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事,就是心煩。」
我想了想,試探著問:「看到我心煩?」
我正想說,那你可以不用看了,都三年了,該結束的結束,該過去的過去,我不會再做什麼,也不能再做什麼,你可以讓我走了。
他卻先我一步,扔下一枚不輕不重的炸彈,「凌靖要結婚了,新娘子是他大學師妹,婚禮定在下個星期,在夏威夷舉行。」
我的思維停滯了一瞬,隨後點點頭,「恭喜他,新娘子也是哈佛畢業的,一定知書達理,跟他很配,你下個星期去參加他的婚禮嗎?」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
我,文昭,還有凌靖,我們三個人之間那些愛恨糾葛,我一個字都沒對韓棠說過。但是我知道,他清楚整件事的每一個細節。
我不知道是兩個男人當中哪一個對他說的,或許兩個人都沒說。可韓棠是何許人?只要他想洞悉的事,就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我嘆了口氣,低聲說:「他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我犯不上為他難受。」
對於凌靖當年的所作所為,我從沒想過原諒,但也不那麼恨他。說到底,在我心裡,他不過是一個加速器,推動了整件事情的發展,也推動了我跟文昭早已註定的悲劇。
韓棠沉默了一會兒,對我說:「我不是想跟你談凌靖,是那個人。」
我這次是真的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知道韓棠嘴裡「那個人」指的是文昭。我來這邊三年,韓棠等閒不會提起他。可是如果把我的生活跟韓棠的生活畫成兩個圓圈,那兩個圓圈唯一的交集就是文昭,想避都避不開。
記得有一次他無意間說起文昭,我神思恍惚了一下午,訓練的時候就出了事,擂台練反應,注意力不集中,差點被他的手肘打斷鼻樑。
從那之後,韓棠就沒再提起過文昭的名字。
「他……也要結婚了?不會吧,兩個人一起步入新婚殿堂,還真是默契。好了,今天到此為止吧,明天你還要早起跑步,我也有自己的任務要完成,咱們散了吧。」我站起來,端著茶壺往外走。
韓棠卻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楚夏,你再這樣下去,有意思嗎?」
沒意思,特別沒意思。可我不知道,韓棠今天又是什麼意思?
我低著頭,沒看他,想把胳膊抽回來,他卻寸步不讓,沒好氣地說:「你是真蠢,還是長了一個榆木腦袋?當年發生的一切,他有責任,可你心裡應該清楚,那些不是他的本意。他性格中那些弱點,你早就應該知道,你選的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你怪他有用嗎?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該放下就要放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凌靖都要結婚了,每個人都在過自己的日子,只有你一個人揪著那點傷心不放,誰理你?誰又在乎你?」
我心頭一凜,抬起頭,正好對上韓棠的眼睛,他眼神強硬,神色不耐,仿佛對著一塊朽木,浪費半點口水都是多餘。
我眼圈有點發熱,忍不住說:「我不怪他,那我應該怪誰?他父母?凌靖?還是你?」
他看著我沒說話,神色十分平靜。韓棠看人有個習慣,永遠都是直直地逼視對方,無論任何時候,眼神都不閃躲。他教我泰拳的時候就說過,你只有看著對方,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可是如果把這招放在生活中,就太壓人了。
我心裡一陣發虛,覺得再多的指責和控訴也是撞在鐵板上,無力又傷心,可什麼都不說,又覺得積鬱難平,眼睛紅紅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文昭不是故意的,很多事他都不是故意的,包括小柔的死,包括我被人關進精神病院,包括我之後整整一年半過得生不如死。可是,這些無意的傷害,是不是就一定要被原諒?是不是就不用承擔責任?這麼多年,你們當中,有沒有一個人想過還一個公道給我?這三年,你把我關在這兒,名義上是保護,實際上是軟禁,幾乎斷了我跟外界所有的聯繫,你都覺得理所當然。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我公不公平?」
說到這裡,我身體打戰,嗓音哽咽,可韓棠還是那個樣子,目光筆直,神色淡漠,你永遠別指望能從他臉上看到類似同情、內疚,或者是正義得不到伸張的憤慨情緒。這幾年,他早就把自己練成了鋼筋鐵骨,理性現實,並且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