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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在警局待了不到半個小時,一杯咖啡還沒喝完,韓棠就把我領了回去。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能讓警方不再追究,只記得當我們走出警局的時候,我誠惶誠恐地跟在韓棠後面,看著他的背影,他行走如風,幹練利落,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在那一刻,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別去拉他的衣角。

    這種感覺既羞恥又惶恐,在那天之後,我更加沉默,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以前走南闖北、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如今一點點風吹糙動,就嚇得我心驚膽戰。自信沒了,勇氣沒了,甚至……連身為一個女人的尊嚴都沒了,我沒法忍受這樣的自己,這不是活著,只是沒死而已。

    三天之後,韓棠把一張身份證和一張銀行卡放在我面前,面無表情地交代道:「以後你就叫楚夏,這就是你的名字。記住,你是本地人,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還有,你應該儘快學好本地話。」

    我怔怔地點頭,看著身份證上自己的照片,有一種再生為人的感覺。可那種感覺是那麼陌生,夾雜著新生的劇痛和純粹的恐懼。

    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甚至開始害怕,如果有一天韓棠讓我離開這兒,我這個容顏憔悴又身無分文的女人還能去哪兒?還能做什麼?

    我沒家,沒親人,沒工作,沒學歷,朋友倒是有幾個,但能厚著臉皮去找他們嗎?非親非故,人家憑什麼照顧我?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段時間我對此卻有了新的頓悟。人沒死就要吃飯,就要找地方住,就要活得有個人樣兒,細碎繁難的現實問題擺在那兒,讓我焦慮恐慌,已經超越了對外表的在意,可是我毫無辦法。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某天早晨,我一覺醒來,從二樓的窗子往下看,正好看到在院子裡打沙袋的韓棠。

    金色的陽光照在他鎧甲般的肌肉上,汗水閃出金屬一般的光,他強壯有力,敏捷靈活,偉岸挺拔,無懈可擊。

    即便沒有與生俱來的身份,他依然是一個強者,因為他自信,一種讓人恨得牙癢,又打從心底羨慕的自信。

    在那一刻,我忽然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了。與其依附一個強者,不如試著把自己變得強大!

    無論我過去遭遇了多大的苦難,依賴得到的只能是憐憫,但是別人的憐憫不會讓我找回勇氣和自信,只會讓我更加自卑和懦弱。

    那時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算我不能學到他所有的本事,至少能讓我有一技傍身,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有更敏銳的反應,遇到危險時跑得比別人快,出去幹活時手腳比別人麻利。以後就算離開這兒,只要我有手有腳,能吃苦,能幹活,總不至於無處容身。

    只是我沒想到,因為學泰拳,我跟韓棠的接觸就變多了,接觸多了就會有摩擦,有了摩擦就會被他訓斥。

    韓棠是那種就算欺負人,也欺負得理直氣壯、毫無愧疚的人,無論是教學還是生活,永遠都是他有理,永遠都是我不對。開始我像小丫鬟一樣忍氣吞聲,他說什麼,我只管聽著,不頂嘴不回應,日子還算平順,也真的學了不少東西,就是受點氣,忍忍也就過去了。

    直到一天早晨,我一覺睡醒,看到我在花園一個極小的角落裡種了很久的向日葵,被他拔得一根都不剩,我足足愣了一個上午。

    那是我們第一次爭吵,真正的爭吵,吵得他滿臉怒容、青筋暴突,吵得我瑟瑟發抖、淚眼婆娑,最後在恕一和夏荷的聯合聲援下,我贏了,他道歉。

    可讓他在女神前妻那兒丟了面子,他看我就更加不順眼,日常教學冷嘲熱諷,生活之中百般挑剔。我走不了,躲不過,有苦說不出,只有忍無可忍,從頭再忍……接著,就是惡性循環,沒完沒了。

    小藍拿來一副碗筷,放在恕一面前,自己也翩翩落座。自從兩年前韓棠把她留下之後,每次吃飯都是叫她一起上桌。

    我們四個人安靜地吃飯,誰都不說話。恕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堂哥,壓低聲音問坐在他對面的小藍:「他們這是怎麼了?」

    小藍把手放在嘴邊,好像這樣我跟韓棠就聽不見她說話似的,「吵架了。」

    恕一又壓著嗓子問:「因為什麼?」

    小藍壓著嗓子答:「因為汪汪,就是那條狗。」

    「怎麼吵起來的?」

    「韓生踢汪汪,小夏姐不讓,好像,好像還罵他了……」

    「哦,她罵他什麼了?」啪的一聲,韓棠把筷子一拍,「你們兩個當我聾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低頭吃飯,韓棠看著我冷笑,「不就是條狗,你生什麼氣?」

    這話明顯是衝著我來的,這人氣了一下午,還沒氣完。

    我低著頭,忍氣吞聲,「汪汪是一條狗,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你不喜歡它,你可以不理它,為什麼總是欺負它?人家也是爸媽生的。」

    「哈!」他側臉笑了一聲,「你現在知道它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了?前幾天,是誰說那條狗長得太胖了,要把它宰了燉成狗肉火鍋?」

    我小聲嘀咕:「我就是隨便說說,我什麼時候真的燉了?」

    他瞟我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某個人精神病發作的時候,什麼事干不出來?」

    我心跳一窒,氣得說不出話來,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是最起碼的尊重。

    可在韓棠那兒從來就沒有這個禁忌,每次被他訓斥,他最愛做的事就是揭我的瘡疤,再往上面撒把鹽。

    我一下站了起來,雙手緊握,眼眶發熱,哽咽道:「韓棠,你渾蛋!」

    他挑眉看著我,「喲,長本事了。你再罵一次試試,信不信我連你一塊兒踹?一頭畜生我還碰不得了,你以為這是你家?」

    我鼻尖發酸,「我沒本事,這也不是我家,但我知道,打女人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對,你早就不是男人了。」

    他死盯著我,怒極反笑,「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試試?」

    撲哧!恕一正在喝湯,好像嗆到了。再看小藍,早就端著飯碗,夾好自己愛吃的菜,躲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我眼角cháo濕,渾身發抖,指著韓棠問恕一:「你是律師,能幫我告他言語輕薄我嗎?法律上有這一條嗎?」

    恕一嘆了口氣,用餐巾擦了擦嘴,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兩個別再掐了,再掐就變成十八禁了,少兒不宜……」

    一丘之貉!

    晚飯沒吃完,我就跑了出來。

    這裡的天氣,盛夏的時候,到了晚上也特別悶熱。韓家老宅占地寬廣,背山面海,晚上有海風吹過來,院子裡倒是比空調房舒服。

    每次被他罵完,我都往院子裡跑,韓棠慢慢抓住這個規律,每次都會說:「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因為他知道,我一定會來這兒。

    我在泳池邊的涼傘下坐定,一口氣憋在胸口,手腳都在發抖,還沒緩過來,肚子又咕咕叫,忽然覺得氣餒,人在屋檐下,我跟他爭什麼?

    恕一端了兩杯冰鎮蘇打水和一盤炒飯過來,笑呵呵地看著我,「小堂嫂,下次記著,吃飽了再跟堂哥吵,這樣更有底氣。」

    我接過炒飯,悶聲道:「我哪有本事跟他吵,是他看我不順眼,找個茬兒就修理我。恕一,你就是個叛徒,平時裝得跟我這麼好,關鍵的時候,你從來不幫我。」

    恕一少爺大喊冤枉,「天地良心!你自己想想,上次堂哥拔了你種的那幾棵半死不活的向日葵,你氣得要跟他拼命,是誰站在弱者這一邊,冒著被堂哥海扁的危險匡扶正義,最後讓他認錯道歉?還有一次,你不識貨,把堂哥珍藏了很久的茶葉拿去給小藍煮了茶葉蛋,氣得堂哥差點沒掐死你,是誰把你拉到身後,救了你一條小命?都是我。你那次把我打得跟豬頭一樣,我都不跟你計較,還總是幫著你。可你們兩個倒好,這邊能掐得勢不兩立、恩斷義絕,過了一夜,又都像沒事人一樣,以為我不知道?我才懶得管你們。」

    我小聲嘟囔:「怎麼不說你自己膽小,怕了他的yín威。」

    他看著我笑,「你要知道,在我們韓家,不怕他的人還沒生出來呢。再說我總是護著你,萬一堂哥以為咱們有什麼,把我浸豬籠怎麼辦?你會不會為我挺身而出?你當然不會,因為你也在豬籠里。」

    我心裡憋氣,忍不住啐了他一口,「說著說著就不成樣兒,你還真以為我是你嫂子?」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堂哥也就白天硬氣,反正過了一晚,天再一亮,你們總會和好,我急什麼?」

    我抬眼看著他,「你就擠對我吧,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恕一,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跟你堂哥晚上都在幹什麼。」

    恕一笑了,「別冤枉我,我可沒跟你們混在一起。你在這兒住了三年,跟他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三更半夜還留在他的房間,外面的傳言已經夠花花了,別把我這個良家婦男也拉下水。」

    說起這事,我心裡的鬱氣更盛,「還不都是你,本來沒什麼,你一口一個小堂嫂,底下的人聽見了,沒想法也被你叫出想法了。」

    他喊冤,「關我什麼事啊,你跟他非親非故,卻在這兒住了三年,知道點內情的人都會浮想聯翩。話說回來,你也真能忍,堂哥白天那麼擠對你,晚上你還跟他在一起,我挺佩服你。」

    我順過這口氣,垂著頭,慢慢對他說:「人生百態,有的人一輩子被感情左右,有的人只有理性和目的。你堂哥是那種被感情和理性夾在中間的人,這就難免失衡。他對我有恩,我被他教訓兩句沒什麼。我能活到今天,能有三年平靜的生活,都是你堂哥給的。說實話,我當年很不理解他,可是在你們韓家待久了,我現在多少能體諒他的處境。這三年,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他真的很不容易。」

    恕一沉默了,長長嘆了口氣,「其實,我該跟你說聲謝謝,沒有你幫忙,堂哥不會把酒戒掉。」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水杯,「謝談不上,我也沒做什麼,是他自己意志堅定。再說,你堂哥對我不薄。他那麼討厭我,這些年也教了我不少東西。嘴上說不管我,生活上也沒少關照。別的不說,當初你們跟唐家最關鍵的時候,他一個月給我換了八個地方,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這份情義我忘不了。」

    恕一笑了笑,「本來那件事跟你也沒關係,他關照你是應該的。其實,他不是討厭你,他只是……有點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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