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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被他說得欲哭無淚。
上主明鑑,我可以對著天上諸神發誓,在我剛剛恢復人樣的時候,對韓棠這個異性人類真真是無限感激。
直到今天我都記得,當我在那間陽光明媚的臥室里睜開眼,看著窗外的藍天,聞著噴香的飯菜,抱著不怎麼漂亮的汪汪時,我是真的很想對正在院子裡打沙袋的那個帥哥說:「我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總之,以後你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我絕對不會說一個不字。」
誰知道,當我抱著滿腔的熱情和沉甸甸的感激,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越過奼紫嫣紅的花叢走向他的時候,這人連說話的機會都沒給我,直接一盆涼水澆下來。
「你沒死就行了,否則夏荷會把我埋怨死。不過你不能走,雖然我多看你一分鐘都心煩,但是你走了,一旦出去惹事,我對文昭和文家那邊都不好交代。為了撈你出來,我已經給自己招了不少麻煩。我不想因為你再生枝節,你最好清楚這一點。你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等事情過了,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我知道你討厭我,反正我也不喜歡你,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搭理誰。」他一邊擦汗一邊說。
於是就這樣,從我回到人間的第一天,他就跟我劃清界限,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謝謝,他就將我推出門外。
當然,這也沒什麼不好,畢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天天面對一個連正眼都不願意瞧你的「債主」,尤其是你知道自己實在沒能力償還的時候。
人在屋檐下,自然要低頭。從那一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我要低頭走路,無聲吃飯,安靜睡覺,變成這個家裡的隱形人,一個無聲的影子。
你已經不招人喜歡了,至少也別再招人討厭。
起初一切都很好,我跟房子的主人,在家裡遇見了也當不認識,走對面都不會打招呼,我小心躲著他,他看到我也視若無物。可是一個月之後,一切都因為我的一個請求,發生了根本性改變。
恕一直到今天都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跟他堂哥學泰拳?
他是一個喜靜不喜動的人,總說女孩子就算想運動,跑跑步,做做瑜伽,跳跳健身操不是很好嗎?都是運動,為什麼一定要學那個?又暴力又辛苦,一個不小心練成了女金剛,以後還有哪個男人敢靠前?總之,女孩子動手動腳,他是一萬個反對。
每次聽他這麼說,我都有點無奈。
且不說泰拳這種有氧占了大部分比例的搏擊運動究竟能不能讓人長出大塊肌肉,就算能,可肌肉的增長是需要環境的,要會吃會練會休息,最重要的是,需要激素的支持。女性體內的睪酮含量只有男性的十分之一,因為女性沒有睪丸,要想讓肌肉大幅度增長是相當困難的。
當然,人生在世,各自都有自己的立場。我個人覺得,只怕是一年前恕一偶然給我當了一次陪練後,從此留下了陰影,才讓他如此痛恨這項運動。
事情其實是這樣,那天韓棠不在,恕一看我一個人打沙袋打得很無聊,主動要求當我的陪練。
我找了一副韓棠不用的拳套給他,看著他沒纏手帶就高高興興地戴上了,我以為恕一少爺是箇中高手,根本不用綁手帶,手骨也不會受傷。
三十秒後,他捂著眼睛躺在地上。
我趕緊把他扶起來,好生安慰了一番,又拿冰袋幫他敷眼睛,本以為這事就算過去了。沒想到當天晚上,他居然跑到韓棠面前告了我一狀。
我被韓棠叫去問話,一家之主坐在沙發上,冷眼瞧著我,「你把他怎麼了?」
我把兩隻手藏在背後,一陣心虛,期期艾艾地回道:「沒,沒怎麼,都是你平時教的那些。一個低掃,他就跪下了,追加了一肘,他就捂著眼睛躺下了。是他自己要陪我練的,我不知道他什麼都不會,不能怨我……」
我把自己的爪子藏好,撇得一乾二淨。
韓棠招手把恕一叫過去,看了看他下巴上那塊紫青的印子,對著我劈頭就訓:「跟你說了多少次?出肘的時候不要用前臂,前臂沒有殺傷力,要用肘尖!你沒記性嗎?怎麼還這麼打?」
我忙走過去瞧了瞧,發覺不對,趕緊解釋道:「這不是我用肘打的,是用拳頭。你說的,肘法只有近距離才有效,但跟對方靠得太近,用之前最好有個鋪墊,他眼睛上那一下才是用肘打的。」韓棠點頭,指點道:「下次記著,再遇到這種情況,先用直肘砸他的鼻樑,效果比直拳好。」
訴求被忽視,還被當作教學工具的恕一少爺看看我,又看看他堂哥,一副受盡委屈、含冤莫白的憤懣樣子。
韓棠白了他一眼,「你知足吧,如果不是她功夫還不到家,這一下能把你的眼角劃開了。連個女人都打不過,你丟不丟人?她實戰時間短,手底下沒數,以後沒事少招她。」
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恕一相當不服氣,他怎麼都想不明白,怎麼會不到半分鐘就被我一個小女人撂倒了?
我跟他解釋:「首先,因為你覺得我是女人,對我沒防備;其次,你不懂格鬥,不會防守要害部位;再次,我不知道你什麼都不會,所以一上來就沒留餘地,這個我下次一定注意,如果還有下次;最後,你不明白打擊力量跟絕對力量之間的關係。」
見他不解,我詳細解釋道:「你覺得我是女人,就算被我打中了,也不會很疼。但事實上,就拿簡單的出拳來說,百分之七十的力量來自於我們的腿,而不是胳膊。格鬥是全身發力,而不是局部發力,協調能力好的人一拳出去,在拳頭打到對方之前,身體會移位,變成全身的力量加上體重匯聚在那一拳上,這個殺傷力是翻倍的。我的力氣不見得比你大,但是我經過專業的訓練,所以我出拳的力量並不輕,肘法也是同樣道理。」
我頓了頓,又說:「最後的最後,因為……我有一個好教練。」聽我說完,恕一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若有所思,似懂非懂。最後,他問了那個讓他糾結了很久的問題,我為什麼要跟他堂哥學泰拳?
我看著擂台另外一邊正在涼傘下喝水的韓棠,想了一會兒,對恕一說:「我在網上看到這樣一段話,這世上有三種人最懂格鬥。軍人,與他的生命有關;商人,與他的魄力和精神有關;弱者,與他的地位和價值判斷標準有關。我覺得還應該加上一種,女人,與她的性命和生活狀態有關。
「在這世上活得久了,就慢慢發現,這世上有兩種不公:一種是權勢,一種是暴力。可是男性天生就比女性強壯,所以同時遭遇這兩種不公概率最大的就是女性。我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性別和出身,但我至少可以讓自己變成一個身心健康、靈活矯健、無所畏懼的人。」
我扭頭看著他,「還有,泰拳不是暴力,它講究力的體現,更注重技的發揮,它是藝術,搏擊的藝術。」
恕一聽過之後,想了想,一針見血,「你說了這麼多,總結起來無外乎兩個原因,你是弱者,你沒有安全感。」
我放下拳套,怔怔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沒有安全感。
人一旦失去了安全感,就會順從於軟弱和欲望,就會學會攀附和依賴。尤其,當你身邊有一個各方面都那麼強勢的男人的時候,你會不自覺想去依附他,就像一個挨凍的人想去靠近火爐,飢餓的人拒絕不了「嗟來之食」。同樣的道理,這種想要依賴的感覺,在我從那間「禁閉」房被人抬出來之後,特別明顯。
被強制醫療的六個月期間,我被人亂用激素類藥物,體重暴漲了十五公斤,戒藥的三個月之內,又狂掉了二十公斤,短時間內體重的暴漲暴跌讓我像變了一個人,肌肉嚴重流失,皮膚鬆弛,面色蠟黃,雙目無光。
我在全身鏡前看著自己,整個人乾癟得像一具骷髏,松松的皮膚包裹著條條清晰的肋骨,曾經圓潤飽滿的大腿和臀部變得松垮塌陷,本來就尖細的下巴,如今只能用尖嘴猴腮來形容,眼睛裡只有怯懦畏縮的目光,不過一年半的時間,我就像老了幾十歲。
我不斷地問,這還是我嗎?還是那個鮮嫩靚麗、曲線玲瓏的小模特楚夏?那個學校里身材高挑、才貌雙全的小明星葉楠?我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苟且偷生、憔悴枯槁的女人。
女人都是有虛榮心的,說不在意,只是沒那麼看重,可是真到了容顏衰落的那一天,一樣生不如死。
過大的落差,讓我的心情一度落到了谷底,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不願意出門,每天躲在房間裡,除了吃飯,輕易不會露面,恨不得永遠都不用出去見人。
韓棠壓根不理我,由著我自生自滅。我也不想見他,本來就自慚形穢,再去面對一個外表出眾,又對你時刻挑剔的男人,生怕自尊受損。
但是我答應了小藍陪她出去玩,承諾了的事就不能不兌現。韓棠說我不能離開這兒,並沒有說我不能出去,只是得有人跟著。
在一個天氣不錯的日子,司機把我們送到一個頗為繁華的商業區。小藍拉著我東遊西逛,她來這邊比我早,對這個地界比我熟。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我跟著小藍走在街上,就像走在另一個世界,沒覺得新奇,只剩了惶恐不安。
正四處轉著,迎面來了兩個巡邏的警察,以前只在電視劇里見過,如今真的遇見了,看著他們身上的制服和帽子上的警徽,我條件反she一樣緊緊抓著小藍,緊張得渾身發抖。
可越是害怕,麻煩越是找上你。
或許是嗅到了我不同尋常的緊張,兩位目光如炬的警官在我們面前停下來,上下打量我們一番,最後要求檢查我們的身份證。
小藍有單程證,我卻什麼都沒有。我這時才想起來,我到這邊已經一年多了,可是韓棠沒有給我辦理過任何證件,而原來的葉楠早就「死」了,所有關於她的身份證明全部被註銷,那場大火把我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我的腦門開始冒汗,腦袋空空,不知所措,小藍反應很快,馬上用本地話跟兩位警官解釋,我只能零星地聽懂幾句。大概意思是說,我是她的親戚,這次過來看她,本來是拿旅遊證件,可是出門的時候太匆忙,證件忘在了家裡。
其中一個警官看了看我,對小藍說了幾句話,小藍轉過臉對我說,他們懷疑我是非法偷渡,要我跟他們回警局核實一下。
聽到這句話,我抖得像塊涼粉,兩隻手捏著自己的衣角,慌得六神無主。
小藍都比我鎮定,她告訴我不要怕,有人會通知韓生,警局那邊她會陪我過去。我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看到距離我們大約五米遠的地方,有個男人望著我們這邊的情況,正在打電話。我明白了什麼,一顆懸空的心才勉強鎮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