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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他走過來,站在我身後,指指圖片,「黑色那一款。」

    「又是黑色?換一個顏色吧,金色這款怎麼樣?不過說到顏色,我覺得YOKKAO(泰國品牌名)那款粉紅色也不錯,就是上面畫著蝴蝶的那個。」我試著建議。

    他瞧了一眼,不屑地說:「不好,太俗!」

    我正想說什麼,汪汪進屋了,圍著韓帥哥的西裝褲一頓亂轉,各種討好、撒嬌、賣萌,一副乖巧小狗求關注的蠢萌樣。

    韓棠真是狠心,再一次施展他的佛山無影腳,將它一腳掀翻,完全無視汪汪淚光閃閃的小眼睛,無助又害怕的小模樣。

    「就訂黑色那款,我明天跟那邊的廠家下單。」韓棠說完,從我手上拿回手機,放回口袋,就此拍板。

    我在心裡嘆息,就知道會是這樣,因為他每次都這樣。韓棠是一個能接受意見,卻不能接受拒絕的人,對於他來說,所謂的「跟你商量」,就是他來告訴你怎麼做。

    「對了,你還需要什麼?明天一塊兒訂下來,省得來回麻煩。」

    「那個……我想想,護踝、纏手的繃帶,你的和我的都該換了,腳靶還能用,手靶就……」

    我話沒說完,眼看著汪汪又湊上來,韓少爺又要出腳,我看不下去了。

    「你別再踹它了,它好歹也算是你半個孩子,你就不能對它好點嗎?」

    我把汪汪從這男人腳下救出來,小傢伙立馬鑽進我懷裡,委屈得嗚嗚悲鳴,叫得那叫一個可憐。

    我恨鐵不成鋼,不敢把話說出來,只能在心裡狠狠訓它:活該!讓你往上貼,這次知道厲害了吧?

    罪魁禍首卻毫無悔意,輕蔑地繞過我們,上樓前還不忘反擊:「它是你孩子,它們全家都是你孩子。」

    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彎處。

    這三年來,大多數時候,我很感激他。但是不能否認,他混帳起來,我就想拍死他。當然,我不敢。

    小藍剛來的時候,曾經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小夏姐,你是韓生的女朋友嗎?」

    我那時候還躺在床上,如同一個廢人,清醒的時候才能說幾句話,不清醒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會幹什麼,所以小藍有什麼問題,都是趁我清醒的時候問。

    我說:「不是。」

    「你是他的親戚?」

    「也不是。」

    她恍然大悟,「原來你是他的情婦。」

    我嘆氣,捺著性子解釋:「他的前妻是我的閨蜜,我的前男友是他的髮小。」

    小藍掰著手指頭想了想,對我說:「也就是說,你們兩個其實什麼關係都沒有。那他為什麼要照顧你,還為你做這麼多事?」

    我說:「大概是因為,他太愛他前妻。你不知道她前妻有多漂亮,在他心裡,她就是一個女神。女神說的話,他當然要聽。」

    小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覺得也是……」言下之意,韓棠絕對不是因為對我有好感才幫我。

    這話聽著挺傷人,尤其聽的人還是一個形容枯槁、面色蠟黃、身材嚴重走形、沒有一絲人氣的女病人。

    不過說心裡話,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文昭曾經說過,我跟韓棠「不是冤家不聚頭」,我那時只當笑話聽,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一語成讖。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三年前,對我進行強制醫療的那家醫院,在某天深夜,遭遇了一場罕見的大火。

    沒有人知道這場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可是在場的人都記得,不過一時片刻,病房區便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到處都是人們的呼喊聲,逃生的腳步聲,救火車的鳴叫聲,如同一個真正的人間煉獄。

    韓棠踏著火光而來,沒什麼表情地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我問:「你是跟我走,還是繼續留在這兒?」

    他讓我自己選,可憐那時的我已經太久沒跟活人溝通,長期過量的藥物,不但讓我喪失了活動能力,連話都說不利索。

    我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記得當時好像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拽了拽他的衣角,算是表明態度。

    韓棠明白了我的意思,將我整個人抱起來,帶離那片沸騰的火海。

    後來我跟小藍提起這件事,小藍神往地說:「韓生那時候一定很帥,像英雄一樣,把你救出水深火熱。」

    他帥不帥我早就忘了,也不重要,我那時最擔心的是他會不會看不懂我的意思,好在我們兩個大多時候都是雞同鴨講,對這個肢體語言的理解卻沒有偏差。

    否則,我真擔心他會把我留在那兒,讓我變成一把灰。

    後來韓棠說起這件事,表情總有些不耐。

    他說,本來是想辦好手續,走正規合法的路線把我弄出去,又擔心動靜太大,文家二老會有戒備,無奈之下,他才放了那把火,燒了他們半座醫院,把我住了六個月的那間病房燒成了瓦礫,也將葉楠這個名字,永遠燒死在那家精神病院的歷史中。

    三年前,在官方的記錄上,葉楠作為一名有過嚴重犯罪記錄的精神病人,在法院裁決的強制醫療中,因為一次意外,死於一場大火。

    這是外人看到的真相。可是你要知道,有時外界的真相併不等於事實。

    不過回想起那段時間,最讓韓棠心煩的不是火災的善後問題,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被他救回來的究竟是什麼。

    說我是一個正常人?可是我癲狂發作的時候就像一個真正的瘋子,如果不給我穿束縛衣,我能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也能把別人弄得頭破血流,我住的地方,就像被龍捲風席捲過的災難現場。

    據說有一次,我前一分鐘還是好好的,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忽然發瘋把自己的頭往牆上撞。還好韓棠眼明手快,揪住我的衣領一把拽了回來。我拼命掙扎,他扣住我的脖子把我摁在床上,我咬住他的虎口,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人被他打蒙了,也老實了,縮在床上痛哭不止,像只小動物一樣瑟瑟發抖。

    我對這件事沒什麼印象,是小藍後來告訴我的。

    她說,那時的我真的很恐怖,瘋瘋癲癲,喜怒無常,好像隨時都會爆發,會摔東西,會打人,但更多的時候,我會莫名其妙地自戕。

    說我是一個瘋子?我安靜的時候又跟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只是手抖,腿軟,無法行走,言語遲緩,表達困難。但只要我有意識,我就會向所有被我傷害的人道歉,我很良善,我不會傷人,也不會傷害自己。

    我在強制醫療期間,在那家所謂的專業醫院住了整整半年,在強迫和半強迫的情況下,被餵食和注she了大量治療精神分裂的藥。可是,他們不但沒有治好我的病,還讓我病上加病。

    韓棠不知道從哪兒弄到了我過去的病歷,港島的醫生治了我幾個月,沒什麼起色,他又從德國請來一個精神科專家。

    這個膽大心細的精神科專家第一次看診,就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決定。

    他說,看我過去的病歷,我最初的情況沒有這麼嚴重,只是由於長達半年被人亂用藥物,導致病情急性加劇,繼續吃藥只會重上加重,所以他建議電休克療法,比藥物效果好,副作用相對小。雖然復發率也不算低,但至少能緩解我的癲狂症。

    據說,當那個德語翻譯把這些話講給韓棠聽,那個手握我生殺大權,又對我厭煩至極的人,連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要麼好好活著,要麼趕緊死。」這是韓棠在最初那一年經常對我說的話。

    在這件事上,他十分獨裁,誰都沒通知,也沒找任何人商量,一個人做了這個決定,連個招呼都沒打,第二天就把我送到了電療床上。

    聽人說,人被電擊後非常恐怖,癲癇病人發作起來什麼樣兒,被電擊的人就是什麼樣兒,那種抽搐能讓病人咬斷舌頭,讓關節在痙攣中錯位,甚至折斷自己的骨骼。

    那個場景我在電視上見過,病好了之後,每次再看到那樣的畫面,都會不寒而慄。自己經歷的時候,對於具體過程沒有太清晰的印象。只記得他們為了保證治療過程的安全,在電擊前給我注she了肌肉鬆弛劑,這種藥直接作用在神經上,會引起劇痛,儘管打了麻藥,可人在失去意識的狀態下也並非全無感覺。

    經過幾次之後,每次進電療室之前我都會叫得撕心裂肺、呼天搶地,如果不穿束縛衣,幾個大男人都按不住我,直到給我注she了麻藥,我才會慢慢安靜下來,瀕死一樣抽搐,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那時的我,每天渾渾噩噩,不會表達,也不會求救,只依稀記得,在我意識清醒的時候,只要有穿白大褂的人靠近我,不管是不是送我去電療室,我都會怕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小藍對我說,在我進行那個療程的時候,她只跟著我去了一次,就不敢去第二次,那場面太揪心,也太恐怖,正常人看多了都會變得不正常。

    後來夏荷知道了這件事,她嚇哭了,聲色俱厲地譴責自己的前夫,質疑他是不是因為當年的事故意報復?!就算不是,送一個意識不清的弱女子去被人電擊,這種做法實在太不人道。如果我就那麼死了,韓棠應該為自己的輕率感到羞愧。

    我不知道韓棠是否會為這件事感到羞愧,只知道,作為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人,他已經盡了自己所能,那是我一個人的地獄,別人幫不了我。

    用那位醫生的話說,人的大腦很複雜,也很脆弱,當某些介質發生改變的時候,需要用一種直接有效的方法將它糾正過來。可惜,目前最有效的,往往都是最殘酷的。

    疼痛不過是一時,忍一忍也能將就著過去,更可怕的是我的精神。那段時間,我看這個世界就像一個模糊的影子,又像一場場荒唐的夢境,平靜的時候是美夢,癲狂發作的時候就是噩夢。夢中的人都不是原來的樣子,有時溫柔和順,有時青面獠牙。

    我總是聽到有人在對我說話,看到一些過去的場景,我沉浸在一場場噩夢中醒不過來,張開眼睛也是鬼影憧憧。

    用韓棠的話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顛三倒四,人事不知。

    那個療法我一共做了八次,或許更多?我想不起來了。

    電擊對我最大的副作用除了劇烈的頭疼,就是記憶障礙。那段時間我的記憶出現了階段式空白,每天神思恍惚,很多事都記不清楚,之後也想不起來。恢復正常後,回想起那段日子,我記得自己在平靜的時候,一個人好像說了很多話。可我是對誰說的?都說了些什麼?誰是我的聽眾?我完全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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