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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抿了一下烏青乾裂的唇角,釋然一笑,「是我錯了。我還以為,是讓逝者安息,生者釋然。」
第十章:有一隻小鳥向著天空飛遠了,文昭……
三天後,我的精神鑑定報告還沒下來,合議庭還沒裁決,我就被提前送進了醫院。
原因是看守所女浴室里的一場鬥毆,同倉的兩個室友,被我用磨尖的牙刷捅傷了一個,揪住頭髮撞傷了另外一個,一個是我們倉室的倉頭,另外一個是她的狗腿子。
我自己也被她們打成重傷,內出血,身上多處瘀傷,整張臉瘀青腫脹,面目全非。管教趕來的時候,看到我們三個女人躺在血泊中,周圍一群像我們一樣絕望的未決犯縮在牆角。
我不知道,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究竟會做些什麼,我不想惹是生非,也沒本事向誰立威,可是我還想活著。如果連這個都要被人剝奪,那我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當時在更衣室,我正要脫衣服,她們突然衝過來,一個揪住我的頭髮,另外一個照著我的肚子上來就是幾拳,我疼得跪在地上,滿嘴腥甜,五臟六腑好像要碎了,她們還不罷休,揪住我的頭髮猛扇我耳光,按住我的頭往牆上撞,血一下就流出來,模糊了視線,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紅。
兩個都是肥壯的女人,我一個人勢單力孤。我知道周圍的人都在看,可是沒有一個人過來幫忙,監管的警員也不知道去了哪兒。我瞬間明白了什麼,我不怕死,但我不能這樣死。沒有人來救我,我只能救自己。
混亂中,我一肘掃在倉頭的眼眶上,她手上一松,我有了活動的空間,膝蓋狠狠頂在她狗腿子的胃上,兩個人都疼彎了腰。
我抓起之前磨好的牙刷,猛地扎進倉頭肥胖的脖子,我用的是全力,下的是死手,打了她們一個措手不及。我的左手斷了幾根肌腱,可右手還能用。半年多的器械訓練和搏擊訓練在這個時候幫了我,我外表柔弱,卻遠比看上去有力氣,也比普通女人會打人。
我沒留一點餘地,我就是要她死!血一下就噴了出來,噴得我們滿臉都是,我用衣袖摸了一把臉,我的血,她的血,都在上面。
另外一個潑婦看到同夥捂著脖子,血流如注,早就嚇得半死。我拔出牙刷,對著她的脖子又要紮下去,她一把推倒我,撒腿就要跑。
我抓住她的腿,她滑倒在地上,我手裡的牙刷狠狠扎在她小腿肚上,她嗷的一聲一腳踹開我,卻站不起來,一邊求饒,一邊向門口爬。我追上去,她忽然一腳踹在我小腿上。
我沒防備,她這一下踹得極狠,一陣鑽心地劇痛,我居然沒放棄,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拖了回來,按住她的頭狠狠撞在壁磚上,就像她們剛才對我做的那樣。
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她死!我有多痛,我就要她們有多痛!
進了看守所不過十天,我卻像過了十年,把一輩子的苦都嘗盡了。我一直忍耐,一直委曲求全地活著,忍受倉頭和獄霸的欺凌,再污穢再噁心的事都咽進肚子。
我沒別的要求,只希望能從這兒走出去,能為小柔討一個公道,為自己討一個說法,哪怕有人為我們說一句實話也好。我沒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要的只是一個公平合理的裁決,這有錯嗎?過分嗎?
以暴制暴向來沒什麼好結果,可這裡是最黑暗的牢底,我不知道在這種地方,一個人究竟可以壞到什麼程度,人性的惡可以被擴大到什麼地步。人還有底線嗎?我還有底線嗎?
但我知道,在這鐵窗之內,沒有人可以幫我,我只能幫自己。我打扮漂亮走在外面的時候,很多男人誇我,也有男人說愛我愛得要死要活。
可是當我關在高牆之內,被人侮辱,被人欺凌,被人揪住頭髮扯來扯去,被那些體格彪悍的女人一拳一拳打在肚子上的時候,那些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男人,他們在哪兒?
那兩個女人終究沒死,被我打成重傷,我也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沒有人來追究我的刑事責任,也沒有人來看過我。
後來從醫生嘴裡,我知道,我的精神鑑定報告出來了。有專業醫生證明,我是一個有嚴重精神分裂的精神病人。
換句話說,我是一個瘋子。瘋子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可是瘋子要被關在瘋人院。那兩個女人如果知道了這件事,大約會覺得自己真不走運,遇到一個瘋子。
我看著自己的右手,這隻手曾經染滿鮮血,別人的鮮血,過去我連殺只雞都不敢,此刻平靜之後,回想那天的細節,我無法想像,我當時怎麼下得去手?!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品德高尚的好人,可我也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惡魔。
善惡不過是一念之間,生死不過一線之隔。
躺在醫院同樣傷痕累累的我,已經無力從道德角度更深層去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我知道,如果那天不反抗,我可能會被她們活活打死。
當我可以下床走動的時候,醫院通知我,明天會給我轉院。
因為我是有嚴重暴力傾向且多次傷人的精神病人,普通的醫護工作者恐怕難以應付,所以明天會有警員過來將我押送到定點的精神病院,進行強制醫療。
換句話說,這是我被關進瘋人院前的最後一晚。
就在這天晚上,我終於見到了久別三十多天的文昭,那個承諾要照顧我一生一世的男人。
真的是久別,我沒有誇張,對我們來說,這三十多天,或許比別人的一生都要漫長。
也因為這期間發生的事太過慘烈,這三十多天的變故,後來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我們半生的命運。
當監管我的警員帶著他出現在這間特殊病房的門口時,我沒有太多驚訝。我知道,他一定會來,就算我不讓馮遠傳話,他也會來見我。因為有些事,他還沒找我問清楚。
他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床上,透過鑲了鐵欄杆的玻璃窗,看著月光下的庭院。已經是九月末了,今年的秋天好像來得特別快,就像我們面目全非的愛情,仿佛一夜之間,便是夜涼如水,冷寒入骨。
我們沉默地對視,警員悄然離開。他踏著夜色而來,不是為了浪漫,而是不想引人注目。
我借著月光上下打量他,一個多月過去了,他恢復得不錯,衣著光鮮,高大挺拔,怎麼看都不像曾經被人打成重傷奄奄一息的樣子。
相比之下,我這個行兇者,倒更像是受害人。
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還好嗎?」
我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你看到了,還活著。我得感謝你,如果不是你鼓勵我多做運動,給我請了私人教練,還幫我報了泰拳課程,我不會逃過這一劫。你說得對,女孩子也應該練好力氣,學會一種實戰性強的搏擊運動,不是為了取悅誰,而是關鍵的時候,真能救命。」
我的話沒有半點諷刺的意思,所有的事都已蓋棺定論,言語上的攻擊,又有什麼意義?
他卻沉默了,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猶疑地開口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想問你。」
我看著他,緩慢卻清晰地說:「你是想問鄭森,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想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四年前他會幫我查小柔的案子?為什麼他會把我安排在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個飯局上?為什麼他出國定居這麼久,我們之間還有聯繫?你父母已經告訴你,我曾經是他的女人,可你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他會把自己的女人送到你身邊,是不是?」
他在我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坦言道:「是的,我想知道。小夏,我父母已經跟我說了很多。可我只想聽你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究竟為什麼會找上我?僅僅是因為葉柔死在了我的別墅里?還是有其他原因?」
我咳嗽了一聲,有點虛弱地說:「我跟鄭森是什麼關係,我當初為什麼會找上你,這其實是兩個問題,我一個一個說吧。」
我看著他的眼睛,從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期待我能說出一個不同的答案。可惜,他要失望了。
「你爸媽沒有騙你,我的確是他的女人。他是撈偏門的,沒有你有錢,不過在我打工的那座城市,算是有點勢力。我跟他是生活所迫,他對我也未必一往情深。我們在一起沒多久,小柔就出事了。我讓他幫我追查真相,結果他查出有人在屍檢報告和現場勘查記錄上都做過手腳,也查出了你跟凌靖。你們兩家的背景讓他望而生畏,不願意再蹚這趟渾水,怎麼都不肯再幫我,我們兩個就斷了。不過在分手前,我求他幫我做一件事,就是讓我認識你。至於以後發生什麼,都與他無關。」
文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低喃道:「怎麼可能?我們第一次的時候,你明明還是……」「還是處女?」我諷刺地笑了笑,「文少爺,你難道不知道,那層薄膜是可以人工修補的嗎?你真的相信,一個十七歲就輟學在花場闖蕩多年的女人,居然還是處女?你媽說得沒錯,一個女人如果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能指望她有什麼是真的?」
看著文昭驚訝的表情,往事歷歷在目,我忽然覺得,有些事似乎應該跟他交代清楚。
「我想你一定也猜不到,我跟你玩『仙人跳』那天,早就在那間客房裡裝了針孔攝像頭。如果你們那天真的對我做了什麼,攝像頭會錄下一切,那是實打實的證據,你們賴不掉。我當時想的是,就算告不了你,也要讓你身敗名裂。」
他一動不動地望著我,仿佛今天才認識,嘴唇微微發抖,手也在發抖,過了半天才說:「你是不是處女,我沒在乎過。我只是不明白,如果那天,我真的讓那幾個人侮辱了你,你該怎麼辦?你是不是真的不後悔?小夏,值得嗎?」
我看著他,忽然有種無奈的悲傷,慢慢反問道:「文昭,你有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你並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對他的生平一無所知,你們過去沒見過面,以後也不會有任何的交集。可是你卻對他恨之入骨,就算要下地獄,也要抱著他一塊兒死。四年前,我就是這樣恨你……這段時間,幾乎每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問過我同一個問題,值得嗎?有必要嗎?何苦呢?你剛才不是問我,我當初為什麼會找上你嗎?明明是你跟凌靖兩個人牽涉到那個案子,我為什麼只找你呢?你媽一定告訴你,是因為鄭森想讓我從你身上撈些好處。你們都錯了,事實上,這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相反,從頭到尾,只跟你有關。」
他一臉茫然,「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