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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越說越難過,文昭心疼地親了親我的臉,「小夏,等你好了,我可以送你出去學習,你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幫你把夢想追回來,陪著你一起努力,只要你能好起來。」

    我沒有說話,鑽在自己的牛角尖里出不來。太晚了,已經來不及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追不回來了。那個叫葉楠的女孩,在我心裡早就死了。她就是我的前生,可我的來世又在哪兒?

    文昭看我不說話,又哄我道:「我也學過圍棋,等哪天咱們兩個下一盤,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

    我說:「你贏不了我。我上學的時候已經是業餘四段,這幾年雖然荒廢了不少,可基礎還在。你要想贏我,除非你段位比我高。」

    他笑了,握著我的手親了親,「原來你這麼厲害。」是你不會輸,因為,我一定會讓你。」

    我們兩個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天,小保姆在外面敲門,告訴我們晚飯準備好了。正要起來去餐廳吃飯,文昭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的名字,一副很頭疼的樣子,卻沒有馬上接起來。

    我奇怪地看著他,「怎麼不接啊?」

    他長嘆一聲,「韓棠打來的,他找你好幾次了。我看你心情不好,怕你們兩個又吵起來,一直拖著不敢讓你回他。」

    我更加奇怪,「他找我幹什麼?」

    「可能是想問問你的近況吧,你車禍的時候,他打你的手機一直不通,就找到我這兒來了。」

    我笑了一聲,真的沒想到除了文昭之外,還有人這麼關心我的生死,而這個人居然是韓棠。或許,文昭說得對,我們兩個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我說:「我來接吧,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你不怕他又纏著你問夏荷的事?」

    「他還能纏我多久?你不用擔心,先去吃飯吧,我跟他說幾句話就過去。」

    文昭把手機交給我,自己下了樓。

    我按了回撥鍵,等待音響了幾聲,電話就通了。

    韓棠在那邊說:「給你電話你也不回,你那個女人到底怎麼樣了?死了沒有?」

    我說:「我沒死,還活著,謝謝關心。」

    那邊沒動靜了,接電話的人顯然沒料到,打電話的是我。

    冷場了幾秒之後,韓棠說:「楚……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可葉……」他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我,最後終於放棄,「喂,你怎麼樣?」

    顯然,文昭已經跟他說過了我的事,不然韓棠不會是這個反應。

    我握著電話,認識這個男人也快四年了,第一次跟他這麼心平氣和地說話,「我很好,上次的事,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你。那天我心情不好,說話沒分寸,你別在意。」

    他又沒動靜了,我也沒想他能給我多麼驚天動地的反應,接著說:「其實,上次我是想對你說,夏荷她很好,她遠比你想的要堅強。這段時間,偶爾想起你們的事,我也在琢磨,究竟是什麼讓你這麼放不下?如今我大概明白了,你放不下的,不過就是一句原諒。你想要她原諒你,至少在言語上原諒你。可是你想過沒有,給你機會向她說句『對不起』,她再跟你說句『沒關係』,你就真的能睡好嗎?這世上最大的寬恕是原諒,最惡毒的懲罰也是原諒。原諒其實比怨恨容易,因為怨恨意味著存在,原諒則代表過去,代表著不在意,代表從此以後你們之間的一切都變成了歷史。韓棠,問問你自己的心,這真是你想要的嗎?就算你得到了,你真的就能過好了嗎?」

    他沒有說話,可能是在思考,也可能是不屑,只不過看在我是病人的分兒上,不屑跟我爭吵。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把話說完。過了今天,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精力來說這些。

    「你是一個狠心的人,那些發生過的事,如果連你都覺得痛苦,她的痛苦絕對不比你少。看在你們曾經真心愛過,她又因為你落得一身殘疾的分兒上,你就放過她,也放過你自己吧……」

    我停了停,又說:「你以前是個職業拳手,你該知道,無論比賽之前,你做了多麼周詳的準備,經歷了多麼辛苦的訓練,流了多少汗水,付出了多少努力,或許你會覺得,走上擂台的那一刻,就是你人生全部的意義,你活著就是為了那一刻。可是當終場的鐘聲敲響,你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無論你之前付出了什麼,你只能接受那個結果。我們不在乎犯錯,是因為生命太長,有太多的時間讓我們重蹈覆轍,而棄過擇善,一次就夠了。你這麼聰明,想必是懂的。」

    我看著臥室里翻飛的窗紗,慢慢合上眼,對電話那邊的人說:「韓棠,醒醒吧,結束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一言未發,放下了電話。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在那天之後,韓棠再也沒有打給我。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

    後來我給在美國的夏荷打了一個電話,對她說:「我對你前夫說,你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但是你會體諒……他在那時那地的身不由己。」

    夏荷沉默了很久,才對我說:「是的,我沒有辦法原諒他,如果我能原諒,當初就不會那麼做。可是小夏,我到了今天才明白,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去報復一個真正關心你的人,這是最大的愚蠢。不論當初誰對誰錯,不管他對我最後的感情是愛,是內疚,還是悔恨,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們曾經真心愛過,而他是我在這世上除了父親之外,最親的人。我怎麼能當著他的面那麼做?」

    她在電話那邊哭了,我們隔著整個太平洋,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這個世界會有童話,只是不允許童話長存。或許在這一刻,她終於原諒了那個曾經為愛奮不顧身的自己,也終於理解了那個曾經辜負她的男人,和他從未奮不顧身的愛情。

    最後她對我說:「謝謝你,小夏,你幫我處理得很好。從此以後,我們都解脫了。」

    我放下電話,坐在別墅的院子裡發呆,天高雲淡,陽光正好。

    韓棠跟夏荷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而之後的人生,留給他們各自去經歷。或許生活就是如此,有所待便是人生,有所憾也是人生。

    忽然想起這樣一句話,淡淡的時間走了,淡淡的世界在變,唯一不變的,就是人們對愛的渴望。我們因為期待愛與被愛而孜孜不倦地活著,也在孜孜不倦地死去。

    有人一生都在追求愛,卻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

    那愛是什麼?

    是韓棠眼中的血,心中的淚,徹夜壓抑的宿醉,揮之不去的噩夢;是夏荷斬斷的手,流血的眼,年少時的飛蛾撲火,此後的蒼涼半生。

    她不是適合他的女人,他也不是能事事替她埋單的男人,茫茫人海中,他們都不是彼此「對的」那個人,可是他們曾經真誠地相愛過。

    這是韓棠跟夏荷的愛情,只屬於他們的愛情,沒有人想去複製,也沒有人能去複製。

    是啊,他們都解脫了。可是我呢,我的問題又該怎麼解決?

    這段時間,我看了不少關於精神病人的文章和報導,每每想到自己未來的樣子,都令我心驚膽戰。我不想變成一個目光呆滯、精神錯亂、蓬頭垢面、整日胡言亂語的女人。無論未來發生什麼,我都希望自己可以用清醒的頭腦去面對。

    文昭已經為我做了一個男人可以做的一切。但是人不能只靠別人來救,無論多麼困難,都該學會自救。

    轉眼到了七月,我搬到文昭的別墅已經有近一個月的時間。

    我一直按時吃藥,配合治療,堅持做運動,精神狀況雖然時好時壞,不過沒再出現幻覺幻聽,也沒再出現比較激烈的自殘行為,至於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傷小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只是藥物的副作用越來越明顯,噁心、抽搐、腹疼、肌肉僵硬,讓我倍感生存之不易,精神病人則更加艱辛。

    文惠說,我跟文昭一樣,都是難得一遇的好病人。可惜沒有「三好病人」獎,不然可以給我們倆一人頒一個。

    雖然前期治療效果比較理想,不過她也提醒我們,這是一場漫長的戰役。精神疾病的療程都是階梯性的,不可能一次就治好,病情反覆是正常現象,不要灰心喪氣,更不要掉以輕心。

    文昭對我還是那麼耐心,照顧還是那麼周到。日常一些小事看似漫不經心,卻每每讓我感動不已。

    只是,自從「晚上跟文昭親熱弄得血流漂杵,第二天早晨又當著他的面割脈」等一系列流血事件後,不知道是不是在文昭的心裡留下了陰影。總之從那天之後,他就很少有那方面的要求。

    當然,我們也有過嘗試。有一次他把我壓在床邊,讓我後背懸空,他偶爾的小激情我從不會拒絕,兩個人本來好好的,可是我忽然想起,曾經在某個夜晚,另外一個男人也有過同樣的舉動。

    然後……什麼都不對了。我渾身僵硬,曾經美好的一切開始讓我痛不欲生,身上的愛人卻渾然不覺,最後我終於忍受不住,在他肩膀上差點咬掉一塊肉。

    總之每一次,我總會弄出一些小意外,有時候是傷到自己,有時候是傷到他。

    文昭沒說什麼,只是看著我的眼神總是流露出又心疼又難過的目光。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小心翼翼,我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在顧忌什麼。

    他從來都沒問過我被凌靖軟禁的三個半月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但我知道他心裡清楚。只是我們都明白,這個問題,我們永遠都不會拿出來說。這是我們心上永遠的痛,一輩子都解不開的結。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時候能好,曾經在看守所對凌靖放下豪言壯語,如今才知道,那不過是色厲內荏的大話。

    我說我的噩夢裡沒有凌靖,可是那些支離破碎的噩夢裡,每一個都有他的影子;我說我不會因為他而變得不快樂,可是看看現在的我,醒來面對冰冷的黑暗,睡著也是無邊的淒涼,我分不清夢境和虛幻的界限,每天在無邊的苦海中輾轉,這裡面有他一份功勞。

    我每天都努力不讓自己去恨他,不是因為我高風亮節,而是我心裡清楚,他做那件事的目的就是希望我為他痛苦一輩子,仇恨一輩子,這樣就可以「懷念」他一輩子,這是另外一種意義的「強迫」和「占有」。我不想折磨了自己,卻成全了別人,可有時越想忘,就越是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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