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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文昭不止一次安慰我,這不是我的錯。

    我卻對他說:「這怎麼不是我的錯?當年那場圍棋比賽上,因為我贏了他堂弟,他才對我一見鍾情。三年後,又因為小柔的眼神像我,才會被他一眼看中,後來做了他助理,接著又被他害死。我當年之所以努力贏那場比賽,是為了得到冠軍獎金,可以給小柔買一條漂亮的裙子。這怎麼不是我的錯?如果我能多賺一點錢,小柔就可以好好讀書,不會為了錢去應聘什麼人體模特,也不會給凌靖當助理,這樣她就不會死。現在她死了,我這個姐姐卻什麼都做不了,沒辦法讓犯罪的人接受法律的制裁,也沒本事替她討回一個公道,這怎麼不是我的錯?」

    因果循環,一切都像是註定的。

    我就這樣一遍一遍地問他,文昭無奈又悲傷地看著我,在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一個瀕臨崩潰的自己。

    文昭終於放下所有事,整日整夜地陪著我,就像我當初在療養院陪著他一樣。

    那時我把他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了溫暖的現實,可是如今,誰又能把我從絕望的深淵中拉出來?

    文昭陪我到健身會所做運動,希望可以轉移我的注意力。運動是好的,可以分泌多巴胺,那是一種快樂的物質,聯繫著人體大腦的「獎賞中心」,可以讓人忘記憂鬱和悲傷,就像愛情一樣。

    可是只訓練了一次,我的私人教練就對我說:「小夏,還是回去休息吧。做器械訓練注意力一定要集中,尤其是自由重量,我不想看到你被自己的啞鈴砸傷。」

    文昭陪我去上泰拳課,練習掃靶的時候,泰拳老師也對我說:「還是回去休息吧,泰拳不是這樣練的。你這樣練容易受傷,你的搭檔也危險。」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文昭說,讓我再等他一段時間,等他把公司的事處理好,我們可以放一個長假。他想帶我去希臘,坐郵輪徜徉整個愛琴海。他大概是希望遼闊的大海可以讓我的心境更加寬廣,撫平我心裡的創傷。

    我同意他的想法。

    為了我們的假期,文昭不得不回公司處理一些事務。

    我一個人出去逛街,奢侈品店一家一家地逛,買了很多東西,刷文昭的卡。我一個人吃飯,在一家高級法國餐廳點了幾道從沒聽說過卻貴得要死的菜式。

    是誰說,女人花男人錢的時候,吃貨享受美食的時候,就是最快樂的?為什麼花了這麼多錢,吃著這麼好吃的東西,我還是這麼難過?

    從餐廳出來,我在城市阡陌縱橫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溜達,又轉了幾個地方,想回家的時候,卻發現皮包不見了,想回去找,卻不記得究竟把它丟在了哪兒。

    所幸沒有值錢的東西,除了幾包面巾紙、一串門鑰匙、一些零錢,最值錢的就是文昭的銀行卡,好在卡可以掛失。

    此刻我身無分文,手機也沒帶出來,回家的路只能靠走了。我拎著大包小包往家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的時候,下起了大雨。

    一路淋雨走回公寓,我才想起來鑰匙丟在外面,進不去家門。

    我坐在家門口,等文昭回來,就像小時候,帶著妹妹坐在老槐樹下等著奶奶下班一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越來越冷,頭髮上的雨水順著脖子和後背往下淌,我渾身濕透,瑟瑟發抖。

    我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文昭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像我躺在病床上等他來看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每天看著陽光慢慢變暗,在生死之間徘徊,在痛苦和絕望中輾轉,可是他始終沒來,他始終沒來……

    我像只小鴕鳥,把臉埋在膝蓋間昏昏欲睡。

    「小夏?」有人在叫我。

    我抬起頭,看見站在我腳邊的文昭,他驚訝地看著頭髮還在滴水、渾身顫抖的我。

    我透過被雨水打濕的劉海望著他,顛三倒四地說:「我把鑰匙丟了,哦,不對,我把包丟了,還有你的銀行卡……你別忘了去掛失。對不起,我最近好像總是在惹麻煩。還有,我給你買了很多東西……」

    我四下看了看,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沒帶回來。

    我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不知所措地說:「我不知道把它們丟在哪兒了……怎麼辦?我越來越沒用了。」

    他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緊緊摟在懷裡,本來就不善言辭的人,此刻更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可是身體也是有語言的,它自己會說話。所以我知道,就在這一刻,身體的主人在對我說----他在害怕。

    我洗了一個熱水澡,出來的時候,文昭已經叫了外賣。

    我提議開瓶紅酒,讓我喝點酒驅驅寒氣,他沒有反對。最近無論我說什麼,只要不影響我的健康,他都不會反對。

    最後我菜吃得不多,酒卻喝了不少,直到文昭拿下我的酒杯,我醉意矇矓地看著他,輕輕摟住他的脖子。

    他把我抱上二樓,拿了一條熱毛巾幫我擦臉,俯下身來親我,手在我身上遊走。我知道他想做什麼,這是車禍之後我們第一次親熱。

    他細細地親吻我,分開我的腿,環在自己腰上。我忽然清醒了,有種難言的恐懼,怕得渾身發抖。

    我想推開他,卻用不上力氣,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好像被人點住了穴道,又像魘在最深的夢裡。

    眼淚卻比語言和思維更快,枕套上冰冷一片,臥室拉著厚厚的窗簾,沒有開燈,我在黑暗中呼吸,汗如雨下,越過文昭的肩膀直直地看著上面的床帳,像一隻隨波逐流的小船,晃來晃去……

    我記得小時候,鄰居家小男孩喜歡把捉到的螞蚱,用叉子穿起來放在火上烤……我現在就是那隻螞蚱,絕望無助,水深火熱。

    文昭換了個姿勢,我一陣陣痙攣,疼得沒法呼吸。

    他以為我是害怕,一遍一遍吻著我的眼角,在我耳邊溫柔地說:「小夏,別怕,是我,是我……」

    我在黑暗中,透過被汗水濡濕的睫毛看著他,被他的力量貫穿,只覺得陌生。

    我知道是你,可是,你又是誰?

    終於挨到他完事,我渾身乏力地躺回床上,感覺好像洗了一個熱水澡,渾身都是汗。文昭平復了呼吸,摸了摸我的臉,他也覺得奇怪,「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他翻身起來,伸手打開了壁燈,忽然的光亮令人極度不適,我用手遮住眼睛。

    文昭卻一把拉住我的手,我被他捏得生疼,不明所以,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下身,也被嚇了一跳。

    我的腿上,床單上,文昭肌肉結實的小腹上,都是血……

    比我更震驚的是文昭,他死死抓住我,「我送你去醫院!」說著就要把我抱起來。

    我忍著疼阻止他,「去什麼醫院?我只是來月事,又不是小產。」

    他愣了一下,伸手摸我的臉,語氣不是沒有責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躺回床上,虛弱地說:「剛來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不用慌,抽屜里有止疼藥,你拿出來給我吃,一會兒就好了。還有……你得幫我換條床單,柜子里有新的。」

    床單很快就換好了,我側過身躺著,小腹一陣陣絞痛,好像被人裝了一個抽風機,把我的血肉都攪到了一起。

    「小夏,你把止疼藥都吃完了?」文昭拿著空空的藥瓶問我。

    我這才想起來,是的,藥已經沒了。

    我對他說:「我頭疼。」

    他貼過來,摸了摸我汗濕的頭髮,「那些待因片是給中度癌症的人吃的,吃多了容易上癮,你不能再吃了。」

    我聽話地回道:「嗯,我以後不吃了。你不用擔心,我沒事,女人第一天來這個都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文昭倒了一杯熱水給我,我喝了幾口,對他說:「咱們睡吧,你明天還要上班。」

    他關了壁燈,躺在床上,從身後摟著疼得渾身發抖的我,下巴搭在我肩膀上,好像這樣就能緩解我的痛苦。

    然而事實卻是這樣,一個男人就算再愛你,你的痛也不會傳遞到他的身上,就像那天在「盛世」的包廂里,他也只能看著我,他什麼都做不了。

    這是一個悲傷的現實,自己的問題,終究要自己面對。

    我迷迷糊糊想著這些事,身後的文昭卻忽然對我說:「小夏,你別這樣,我最怕你這樣。我哪裡做錯了,你要告訴我……」

    他摟著我的手臂越來越緊,好像我是一縷輕煙,毫無真實感,稍稍一放手,轉眼就飄沒了。

    我用汗濕的手握住他的手臂,小聲說:「文昭,我想回家。」

    他明顯抖了一下,卻把我摟得更緊,「這裡不就是你的家?」

    「我想回自己的家,可以嗎?」

    他沉默了,我又重複了一遍,「可以嗎?」

    過了很長時間,我聽到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小夏,你當初答應我的……再說,你的家在哪兒?」

    是啊,我的家在哪兒?如果不是文昭提醒,我都忘了,我所有的親人都死了,我已經沒有家了。奶奶那棟老房子只是一座被遺棄的空宅,那裡空無一人。沒有親人,就沒有家。

    我無家可回。

    我跟文昭之間的一切像極了童話故事,我們像兩個瘋玩的孩子,在成人的世界玩著一個不可思議的遊戲,然後王子玩累了,回到自己的城堡里,貧女卻因為走得太遠,已經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二天早晨,文昭在浴室里洗澡,我像往常一樣準備早餐。

    我從冰箱裡拿出牛奶、吐司、雞蛋、火腿,還有一些水果,打算做兩份火腿雞蛋三明治和水果沙拉。

    給蘋果削皮的時候,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來,小柔小時候最喜歡吃蘋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生在窮人家,小柔天生就比別人懂事。聽奶奶說,她斷奶都比別人家的孩子早。她從小就很聽話,比我更不讓奶奶操心。就是太老實了,總是被人欺負。我這個姐姐只大她兩歲,可是她什麼都聽我的,除了那一次。

    剛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奶奶生病住院,小柔要交學費,四處都要錢。我曾經把心一橫,跑去一家夜總會,謊報了年齡,想賺快錢,結果第一天上班,就被人灌得死去活來,因為不會說話,被客人劈頭蓋臉地罵,最後還被趕出了包廂。

    我跟小柔雖然出身貧苦,卻也是奶奶的掌上明珠。我從小性格倔強,奶奶從沒捨得深說過我一句,或者彈我一個指頭。我一直都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學校的小明星,是從小被人夸到大的,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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