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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覺得有點奇怪,現在是月初,距離活動開始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公司何必這麼著急?但又想到Ben馬上就要出國了,或許是怕他回來得晚耽誤了整個活動的進度,提前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我通知了Ben,跟他約好在公司見面,然後簡單梳洗了一下就拿著皮包出門了。鎖門的時候我還在想,晚上文昭回來的時候,我該怎麼跟他開場?驚嚇和震驚是免不了的,只希望他不要驚得太厲害。
走出小區之後,我隨手打了一輛車。昨天剛下過雪,道路上的積雪還沒有清理乾淨,司機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車流之間。
車行了大約五分鐘,我的手機又響了,這次卻是凌靖。我看著屏幕上不斷閃動的名字,沒有下一步動作。
年輕的小司機不明就裡地提醒我:「小姐,你的手機一直在響,可能對方有急事,你不聽聽嗎?」
我想了想,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小夏,你在哪兒?」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著急。
我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訊息,「我?在去公司的路上,怎麼了?」
「你別去了,快點回家,或者先找個地方……」
凌靖的話沒說完,隨著砰的一聲巨響,仿佛地動山搖,耳邊是車胎跟路面刺耳的摩擦聲,聲音被拖得很長,像有人用鉛筆在黑板上劃出長長的痕跡。
我在強烈的震動中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車子已經整個翻了過去,瞬間天旋地轉……
這一切來得太快,連害怕都來不及,也感覺不到疼痛。等我再次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跟前座的司機像兩隻甲蟲被碾在一堆廢鐵之中。
空氣中煙霧瀰漫,有濃重的汽油味。求生的本能讓我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血已經模糊了視線,我什麼都看不清,憑著感覺解開自己的安全帶,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推車門,可是車子整個翻倒,門也被卡住了,怎麼都打不開。
那個小司機也醒了,不知道是男人體力比較好,還是他傷得沒有我重,他一腳將車門踹開,自己爬了出去。
「幫我……求求你,幫幫我……」我蜷在翻倒的車后座上絕望地說。
我該慶幸他是個好人,又或者是老天垂憐,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這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沒有丟下我不管,而是回頭拿出放在車座下面的扳手,大聲告訴我抱住頭,退後一點,然後用力砸碎了車窗,將我從那堆即將爆炸的廢鐵中拉了出來。
前後不過幾十秒,對我來說,卻像一個生死輪迴那麼長。
那個年輕的司機拖著渾身是傷的我跑了大約五米的距離,身後又是一聲巨響,一股巨大的氣浪衝擊之後,我們兩個倒在地上,再次回頭,已經是火光沖天。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那場大火,好像將半個城市的天空都燒紅了。
人cháo慢慢向我們聚攏,有人尖叫,有人大喊,有人打電話報警,有人叫救護車,有人好心詢問我們的傷勢,更多的人在議論紛紛。
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那個好心的司機扶著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大聲地喊著:「姑娘,你要不要緊?你要不要緊?」
我想說什麼,剛開口就有一股濃稠的液體從嘴裡涌了出來,耳邊有人在叫,人cháo更加騷動,而我眼前的天空慢慢變成了暗紅色,接著是黑白色,最後……是一片濃重得化不開的黑。
我們遭遇的是一場嚴重且不同尋常的交通事故。我記得那天是一月七日,天氣很好,這座城市陰鬱了很久,而給我帶來滅頂之災,並且改變了我半生命運的那一天,居然是一個晴天。
關於這場嚴重的車禍,相關部門經過調查,證實事故原因是一輛返城的貨車司機疲勞駕駛,在三岔路口撞上了我乘坐的那輛計程車,由於雪天路滑,貨車衝擊力又過大,計程車整個被掀翻後,又被撞出十幾米才被防護欄截住。
我被巨大的衝擊力撞斷了多根肋骨,有一根斷骨在逃生的時候斜插進肺里,胸腔、腹腔都有大量積血,右腎、胰、脾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
醫生說,我的腹腔就像一個被摔爛的西瓜,能活下來簡直就是一個奇蹟。而拼命救我的那個小司機在被送到醫院之後,才發現有嚴重的顱內出血,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整個事件除了我和計程車司機,沒有其他人受傷。
關於這場事故的責任鑑定,貨車司機是絕對的過錯方,被檢察機關以交通肇事罪追究刑事責任。但他認罪態度良好,事故發生時積極參與搶救,事後又補償了大筆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給傷者家屬,求得了小司機的諒解,所以即便判刑,法院給的刑期也不會超過三年。
我在加護病房裡醒過來,精神恍惚地聽著身邊的人對我講述這一切,此時距離事故發生已有半個月,而我在這間設備精良的加護病房也已經昏迷了整整十四天,換句話說,我是在鬼門關生死徘徊了十四天。
有人花錢買命,事後又隻手遮天,抹去了所有的痕跡,我心裡清楚。但這場事故的起因,權威部門已經給了官方說法,就此蓋棺定論。我這個躺在病床上喝口水都需要別人幫忙,連呼吸都感到痛苦的傷者,對這個結論根本無力反駁。
我不想也沒有能力去追究什麼,只是內疚自己連累了那個小司機。幸而老天有眼,沒讓一個熱血的年輕人因此橫死街頭,也讓我撿回了一條命,沒有變成一具被燒焦的屍體。
我別無所求,只希望文昭能來看看這個被撞得幾乎支離破碎的人。
或許那些事情他已經知道了,但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真相,那些苦澀的前因和無法回頭的往事,我還是希望可以經由我的嘴來告訴他。
他終究是愛我的,他會聽我說,我們曾經一起苦熬過那麼艱難的時光,即使那個真相再怎麼難以面對,他也不會丟下我不管。這是我最後殘存的希望。
可是從我出車禍到現在,除了向我講述整個事故處理經過的凌靖,還有那些照顧我的醫生和護士,誰也沒來過。
起初我以為文昭是被家裡人絆住了,一時半刻無法脫身,但他總會來的。
我躺在病床上,等了一天又一天,麻醉的藥效過了,疼得汗水洇濕了床單,漫長的治療讓我在清醒時都不願意面對這個世界。只有想到文昭,我才有勇氣睜開眼睛,可每一次睜眼,都是失望。
我心急如焚,好像一個被與世隔絕的人,活在今生和來世之間,卻是生無來路,死無去路。可越是心急,傷好得越慢,雖然從加護病房回到了普通病房,情況也是反反覆覆,大多時候都是昏昏沉沉的任人擺布。
內傷加上外患,讓我寸步難行,稍有動作就疼得沒法呼吸,偶爾還會咯血,經常是話說不到幾句就昏死過去。
我不止一次想,我為什麼活著?這麼痛苦,又這麼難熬,每天過得生不如死,到底有什麼意義?可是,老天既然沒讓我死,我就只能活下去。而且我還沒見到文昭,我怎麼也要活下去。
等我的狀況稍好,能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完整的時候,我已經在普通病房又住了一個月。
我徹底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護士幫我聯繫文昭。可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都口徑一致地告訴我現在不宜操勞,也不適合見任何人。就算我再三請求,也無人理睬,更沒有人幫我聯繫我的朋友或者家人。而我也到此時才發現,我所在的這家醫院,根本就不在市區。
我到底在哪兒?又是誰把我送到這兒的?自從我住進來之後,除了醫生和護士,在我所住的病房區,我甚至沒見過其他病人。
最奇怪的是,我是那場車禍的傷者,也是受害者,可是從來沒有警察和交通部門的人找我詢問那場事故的經過。不知不覺之間,好像整個世界都把我遺忘了。
這一切都太不對勁了,剛剛恢復正常思維和語言能力的我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我被軟禁了。
時間轉眼到了三月初,我在醫院住了近兩個月,終於可以下床活動。整個新年我都在病床上度過,當我坐在輪椅上,再一次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時候,我對「劫後餘生」這個詞又有了全新的體會。
隨著我身體的好轉,我被人從醫院轉移到了一個更為隱秘的地方。我不知道這裡的具體位置,當我的主治醫生向他的金主交代病人可以回家休養之後,我一覺醒來,已經被安置在這棟別墅中的一個房間裡。
這間房間顯然早就被人布置過,等同一個大型的病房兼急救室,醫療設備一應俱全,值班護士在隔壁的房間二十四小時隨時候命,就跟那家醫院的情況一樣,她們只負責照顧我的身體,對我的求救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凌靖推著我在花園裡曬太陽,北方的三月,冰雪消融,太陽雖然有了暖意,但風還是冷的,真正的春寒料峭。我穿得很厚,但很久沒活動,難免氣血不順,被風一吹,腿就刺痛得厲害。
他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蓋在我的腿上,「冷了吧?要不我們回去?」
我看著他那張若無其事的臉,第N次很誠懇地對他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這是非法禁錮。凌靖,你是不是瘋了?」
他笑了起來,把大衣仔細蓋在我腿上,「自從你有力氣說話,你就反反覆覆只說這一句,都說了半個月了。小夏,你累不累?」
看著他雷打不動的笑容,我感覺自己在崩潰的邊緣。
從我有力氣說話開始,我就對身邊每一個人說,我被軟禁了,需要他們的幫助。每一個被我求助的人,無不耐心地聽我說完,然後笑著囑咐我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照顧我的護士甚至還十分感慨地告訴我,凌靖對我到底有多好,在我重傷期間他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我,我在加護病房昏迷了十四天,他就在外面守了十四天,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聽她這樣說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因為眼前的一切都荒誕得如同一場戲,根本就不像真的。
我就像恐怖電影裡的女主角,被人扔進了一個詭異的空間。周圍的人全部是別有用心的「瘋子」,只有我一個人是正常人。我驚恐地四處奔逃,想找到一個出口逃出生天,卻發現自己勢單力弱,根本無路可逃。
以前只聽說,這個世界有錢才有自由,那一刻卻真實地感覺到,原來有錢,還可以買走別人的自由。
凌靖不但買走我的自由,還讓我處在一個孤立無援的境地。我行動不便,求告無門。出現在我視線內的每一位醫生、每一個護士,都把我當成一個腦筋有問題的女人,可讓人最絕望的是,他們根本知道我是正常的,卻沒人理會我的求救。凌靖的笑容始終如初,溫柔和煦,對我這個病人照顧得無微不至。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能忍,真正的君子風範,我卻越來越看不透那笑容背後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