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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對面高貴的婦人對我的恐慌並未察覺,繼續娓娓道來:「文昭對我們說,只有你才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他什麼都可以聽我們的,什麼都可以退讓,只有這個不行。他甚至還跟我們說了他的病,說馬爾地夫的旅行根本就是一個謊話,沒有你在療養院照顧他,他根本就走不出來,可能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或者是不知廉恥的洩慾狂。他說,他最醜陋最不堪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可你從來就沒嫌棄他,不會有人比你對他更好,就算有他也不稀罕,他只要你。」
說到這兒,她無奈地笑了笑,「這個傻孩子,一直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可他怎麼不想想,他是我們生的,他有什麼事能瞞得住我們?」
我沒法再沉默下去,「文昭的病,您跟叔叔早就知道?」
「是的。」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不管他?這麼多年他一直很痛苦。文家的面子就那麼重要?比自己的兒子還重要?」
我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對面的貴婦人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誰的兒子誰不心疼?天下沒有鐵石心腸的父母,可文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還有那麼多的人,那麼多張面子。文昭可以沒臉,我跟他爸爸也可以沒臉,但是文家不能不要臉面。我們不妨換個角度,如果你是文昭,你願意讓自己的父母知道你得那種病嗎?他是那麼要強的孩子,如果不是為了你,他一輩子都不會告訴我們。我們假裝不知道,又何嘗不是對他最大的支持和保護?這個道理我們懂,文昭懂,小夏,你也應該懂。」
我默然無語。是的,道理我懂。可是,我覺得心寒。
她抬頭看著我,眼角微紅,「小夏,文昭小時候不是這樣的,他很活潑,也很調皮。我記得他六歲那年,跑去偷親鄰居家的小女孩,還被人家抓傷了,他小時候就是這麼無厘頭的孩子。是我們把他變成了現在這樣,這麼多年,看他活得一點人氣兒都沒有,我們也心疼。如果現在有人問他,不做文家的繼承人,他可以做什麼,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他所有的夢想……都被我們扼殺了。可這麼聽話的兒子,卻在幾天前告訴我們,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沒有你。孩子,如果你是我們,你會怎麼做?」
我被她難住了,她的話越來越高深莫測,耍太極的本領也讓我望塵莫及。我已經弄不清楚,這個聲音不大卻氣勢壓人的文家女主人,到底是在誇獎我,還是在貶損我?是希望我跟她兒子在一起,還是打算棒打鴛鴦,讓我們「孔雀東南飛」?
我搖了搖頭,「阿姨,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其實見面之前,我就在想,能讓我兒子這麼著迷的女孩到底什麼樣子?你不錯,沒讓我失望。家境雖然差些,但是有禮貌,知好歹;沒什麼學歷,懂的卻不少;閱歷是複雜了一點,勝在見多識廣,又有主見。最重要的是,我能看得出來,你也是真心疼我兒子,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你都幫了他不少。以我看人的眼光來說,小夏,你是及格的,但你依然不是我兒媳婦的理想人選。你別怪我說話直接,如果文昭是一個正常的孩子,我絕對不會考慮你。可他偏偏是那麼特殊的孩子,我不得不考慮一些現實問題。他又那麼愛你,我這個當媽的又實在虧欠他太多。所以……我考慮再三,決定尊重文昭的選擇。」
我相信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驚訝,因為這種驚訝,是如此生動地反應在文母的臉上。
「阿姨,您的意思是……您同意文昭娶我?」
「你好像很驚訝。」
「是的,我以為您會推一張支票給我,要我放過文昭。」
她啞然失笑,「這一招太老套了,如今的小姑娘可沒這麼好打發。還是那句話,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我老公眼下還不能接受你,文家畢竟是名門望族,不過兒子那麼堅持,讓他爸爸服軟也只是時間問題。小夏,你別怪我們自私,你是個有心眼的孩子,這是我欣賞你,卻不太放心你的地方。我跟他爸爸可以不在乎你的出身,甚至是你過去的經歷,我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好好對待文昭。他是我們的心頭肉,別人的兒女是來討債的,我們的兒子卻像來還債的。文家可以讓你得到一切,但你能向我們保證,在未來的日子,你要像文昭愛你那樣愛他,事事以他為先,以他為重,不讓他受到半點傷害嗎?」
她有些激動地握住我的手,那是一個慈愛又獨裁的母親,對另一個女人深深的寄託。
看著眼前這個高貴端莊的婦人,我忽然有些傷感。如果說這個世上有什麼人對我們的愛是與生俱來,不求回報的,就只有父母的愛。父母對自己的孩子永遠給予無限的慈愛,雖然這種愛對別人家的孩子是那樣自私,甚至苛刻,卻也同樣讓人嫉妒。
文昭是可憐的,但也是幸福的。因為無論他想要什麼,無論他的要求是對是錯,總有人替他著想,為他忙前忙後。
如果我的父母還在世,就算家境貧寒,我也應該被他們如珠如寶地疼愛著,像掌上明珠那樣長大。他們是不是也會告訴追求我的男孩子,我是他們的心頭肉,要他事事以我為先,以我為重?
可是這種「如果」,我卻永遠不會有。這麼多年,沒有人為我負責,我只能自己為自己負責。
我從失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抬起頭,對面的慈母卻還在目光炯炯地望著我,等待我的答案。
事情開始朝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可是我知道,我必須馬上拒絕,不要讓事態再失控下去,這是我眼下最應該做的。
「阿姨,其實我還沒……」我的話沒說完,就看到一身風雪的文昭已經進了餐廳的大門,繞過吧檯,向這邊走來。文母順著我的眼神看過去,馬上心疼地說:「喲,兒子,看你這一身,快把大衣脫下來。」
「外面的雪下得這麼大了?」我站起來,幫他把大衣脫下來,交給了侍應生。
「是啊,剛才還沒有,不過走了一段路,就成這樣了。」
文昭把藥從兜里掏出來給我,要侍應生倒一杯水過來,坐下之後忍不住抱怨,「這個牌子的藥真難買,跑了好幾家藥店才找到。乾脆我跟藥廠多訂一些好了,放在家裡存著,也省得麻煩。」
文母笑著說:「傻孩子,哪有在家裡存藥的?這不是咒小夏生病嗎?看她難受,你不心疼啊?」
「媽,瞧你說的,我怎麼捨得?」文昭握著我的手,他剛從外面回來,手是涼的。我雖然一直待在暖氣充足的室內,卻不見得比他更暖和。
「不過,小夏,你別怪我們老人家多事。既然這個工作這麼辛苦,那不如……」
文母還沒說完,文昭就緊張地打岔,「媽,工作的事她自己會安排的,你就別操心了。」
文母狠狠戳了一下自己的兒子,笑罵道:「你這個孩子,人家小夏還沒說什麼呢,你就著急了。讓我說你什麼好?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我們都能聽出來,文母不是真的責怪,反而一句話就拉近了我跟她之間的距離,而這種家人之間才有的親切和不顧忌,更像是某種肯定。
文昭的快樂是那麼明顯,「怎麼會呢?媽,以後有我跟小夏一起孝順你,你不等於多了一個女兒嗎?我小時候你就一直想給添個妹妹,現在白得一個女兒,你賺到了。」
「這個孩子……」文母慈祥地看著兒子,又對我說:「小夏,他只有在你和我面前才有個笑臉,平時跟他爸爸,都繃著一張臉,讓他跟別人開句玩笑,比殺了他都難……」
手機響了,她忙著接電話,沒工夫繼續數落兒子。
文昭貼過來小聲問我:「好點沒有?你還想吃什麼?我去幫你拿。」
「好多了,你別管我了,你出去了大半天,自己都沒吃什麼。」我把自己盤子裡的蝦扒好皮,放到他盤子裡。
他笑著塞進嘴裡,文母的電話還沒有打完,出於禮貌,我又扒了一個,放在她盤子裡。
她卻拿著電話,眼睛在我臉上像雷達一樣掃了一圈,又來到自己兒子身上,「嗯,好,我知道了。」接著就收了線。
文昭指著那個蝦,興沖沖地幫我邀功,「媽,這是小夏孝敬您的,趁熱吃。」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最後笑了笑,「我飽了,吃不下了。小夏,謝謝你。」
結束之後,文昭想跟我一起回我們的小公寓。文母卻說,文昭跟他爸爸好幾天沒說話了,父子沒有隔夜仇,他怎麼也該回家看看,有她在,凡事都好商量。
文昭本來不想回去,可是耐不住母親的軟磨硬泡,外加利益誘惑,最後也只有抱歉地對我說:「我今天回去住,你得自己回家了,路上小心,看著車。」
我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放心吧,沒事的。」
文母上車之前,慈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好好保重。」
第六章: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回到家裡,放下皮包,脫掉大衣,沒開電視,也沒開電腦,只點了一盞壁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出神。
我將剛才在餐廳吃飯的整個過程一幕幕地回想,將所有的對白在腦子裡重複了一遍,最後將畫面定格在那通神秘的電話,還有臨別之前,文母別有深意的眼神上。
我閉上眼睛,雙手捂臉,腦子裡一片混亂。
凌靖說得沒錯,文昭對於婚事的過於熱衷,終於讓我暴露在文家人的視線中。之前千思百想,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到了現在,許多真相呼之欲出,已經沒有時間讓我多想,而那個決定迫在眉睫。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小時,也可能是幾十分鐘,當我以為自己會變成一塊化石的時候,包里的手機忽然響了,我一驚,掏出來一看,是境外的號碼。
我知道是誰打來的,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打一個電話給我,詢問我的現狀,儘管我並不需要。
我接這個電話並不是因為我有多期待,而是這一刻,我需要一個知曉一切的人來跟我分擔我的秘密,還有此刻幾乎要將我吞沒的恐慌和焦慮。
「最近好嗎?」他的聲音跟過去一樣有些沙啞,但是寬厚有力,這是經歷過歲月磨礪和菸酒侵蝕的中年男子才有的聲音。
「很好,謝謝惦記。」
「你的事情辦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