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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怔了幾秒,電梯的不鏽鋼牆壁光可鑑人,映著我和文昭的影子。他個子很高,我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還矮他幾分,可這樣的我們看起來是那麼和諧,那麼般配。

    誰說金童玉女不能跨越階級和種族?當然,我是人族,文昭是狼族。

    我莞爾,大言不慚地回道:「是的,我今天真漂亮。」

    事實上,當我和文昭相攜走進包廂時,場面並不像我預料的那般尷尬。

    那些少爺跟他們的女伴們像以前一樣,熱絡地跟文昭打招呼,只是略略向我點頭,沒有一個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們也什麼都沒看到過,什麼都沒聽說過。甚至沒有人問我這段時間去了哪兒,為什麼忽然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

    我還來不及錯愕,就被文昭摟著肩膀塞在我以前常坐的位置----包廂里最僻靜、最沒人在意的角落。他坐在我身邊,用自己的身體隔著他們的視線,仿佛在這個嘈雜的環境中獨立出一個空間,不讓人打擾。

    秦暮摟著新換的女伴,向後靠著沙發背,耐人尋味的目光越過文昭投在我身上,臉上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避開秦暮的打量,垂眸看著自己手上的飲料杯,裡面裝著黃澄澄的橘子汁和冒著寒氣的冰塊,這是文昭為我點的。最近不管我怎麼說,他都不讓我喝酒,還總是點這種富含維C的飲料給我,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大人管束的小孩子,很是不快活。

    接下來的一切都跟過去一樣,文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秦暮他們聊天,女孩子們輪流搶著麥克風。我想過一會兒,如果有人喝高了,可能還會放幾段很H的音樂,順便關掉大燈,給自己方便,也給別人方便。

    今天來了幾個漂亮的生面孔,就表示有幾個舊人被遺忘在人海中。這個圈子裡的女人生命力向來短暫,愛情的保質期比她們的錦衣華服更加脆弱。

    不知道是環境太熟悉,還是氣氛太雷同,我在這種刻意的忽視下,竟也慢慢放鬆下來,百無聊賴地搖著飲料杯,時不時背著大家,輕輕拂掉文昭放在我腰窩上那隻故意作惡的手。

    可能是快要過年的緣故,大家的興致都很高,酒過三巡之後,有人就開始吵著送禮物。

    這是年底聚會必有的一個項目,這些少爺都是世家子弟,平時再怎麼胡鬧都沒關係,可過年一定要回家吃年夜飯,所以他們會在每年這個時候,將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精心挑選的女友,正大光明地晾曬自己的財富和幸福。

    這樣的聚會我參加過兩次,一直覺得,這幫少爺實在矯情得有些惡毒。明明知道此刻坐在身邊的女人,未必是跟自己走到最後的那一個,甚至連半路都走不到,偏又喜歡弄出這種戲碼把對方搞得暈頭轉向。

    可想歸想,每次看著人家的女伴捧著禮物欣喜若狂,而我卻兩手空空像個多餘的人被文昭晾在一邊,說不難過是假的。

    以文昭不會繞彎的個性,他未必是故意讓我當眾難堪,只是不知道送了禮物之後又會被我如何處置,倘若垃圾桶又變成了最終歸處,他的一片丹心又何處昭示?

    除去我初到療養院的那一夜,過去的是非對錯,我們沒有更深地討論過,畢竟往事可憶不可追,我們都覺得,珍惜現在比糾結過去更重要。

    那麼這一次……

    我用眼角的餘光瞅了瞅正在喝酒的文昭,他神色無異,也沒有拿出什麼的意思。而其他少爺已經把一個個精緻的盒子送到女伴手上,女伴們也非常配合,摟著他們的脖子飆出狂喜的淚珠。

    秦暮平時就會灌迷湯,這會兒更是毫不含糊,直接送了一把鑰匙,連帶一本嶄新的房產證,看得眾人一片唏噓。他新換的女友已經泣不成聲,小鳥依人的模樣讓我想起了第一次收到禮物的紅日姑娘。

    於是忍不住想,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安好?有無男友?

    我看著此刻依偎在秦暮懷裡,喜極而泣的姑娘,心道,她其實可以少哭一點的,因為未來哭的日子只怕還長著呢。

    大家熱鬧完之後,不約而同將視線放在我和文昭身上,好像在期待某人的出人意表。

    文昭放下酒杯,居然真的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秀氣的小盒子放在我手上。

    我有點意外,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條長長的手鍊,用一條紅線串起幾個秀氣的小鈴鐺,沒有任何牌子,倒像是哪個手工作坊做的。

    我拿起來放在手腕上比了比,對送禮的人說:「怎麼這麼長啊?」

    文昭笑了笑,從我手上接過來,「不是這麼戴的。」說著就俯下身,將它系在我的腳腕上,「那天看電視,你不是說很喜歡女主角腳上戴的那串鈴鐺嗎?我請師傅用黃金照著樣子打了幾個。」

    屋子裡一片寂然,他俯身的姿態是那麼自然,連我都被嚇了一跳,腳微微一抖,被文昭輕輕按住,紅色的棉線繞了兩圈,襯得我的腳腕凜冽如雪,小小的鈴鐺綴在上面,簡單古樸,卻別有一番風情。

    我看著那串東西,忽然想起前幾天在垃圾桶里發現的幾縷紅線頭,問道:「這個,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他的手停留在我略嫌冰冷的皮膚上,「就是我自己做的,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俯身屈膝的姿態,讓我特別有壓力。

    雖然我信奉自由主義,尊重人人平等,但是讓一個大男人放低身子為你服務,這種事關起門來還比較受用,若在眾目睽睽之下,怎麼說都有些難為情,何況這一尊還是平素眾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人物。這種感覺就像一群動物正在開森林大會,百獸之王忽然將一隻小白兔揪出來放在自己脖子上,小白兔戰戰兢兢地看著眾獸驚訝的目光。百獸之王很滿意,可你想過小白兔的感受嗎?

    這種「反轉劇」的情節對我說來不止彆扭,簡直就是恐怖。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秦暮就摟著他的女伴起鬨道:「小夏,昭少這件禮物可是『愛心牌』,比我的手筆大多了,你可要好好留著,千萬別弄丟了。」

    文昭站起來,「丟了倒不要緊,只怕有人有意搗亂,讓她不踏實。」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文昭這句話說得很輕,意思卻很重,任誰都能聽出來,這裡面含著的分量。他平時很少這樣,雖然跟這些人算不上推心置腹的朋友,可畢竟相交多年,又都是日後場面上早晚要遇見的人,該有的客套總是有的。所以此刻,就連一向處事圓滑的秦暮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我咳了一聲,抬起腳看了看那串「文氏特製」,有點遺憾地說:「可惜了,上面的鈴鐺是黃金做的,如果是鉑金的,再鑲幾顆小鑽石就更好了。」

    他在我臉上一擰,嗔怪道:「你這個小財迷。」

    氣氛稍松,秦暮講了一個笑話,有人馬上喊冷,他反笑人家沒品味,大家說說笑笑,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我靠在文昭懷裡有些心不在焉,總覺得腳上戴的鈴鐺就像核燃料,一直在發燙髮熱,透過我的皮膚,一點一點銷毀我的骨骼。

    就在一幫人笑笑鬧鬧的時候,門忽然被推開了。我起初沒太在意,以為是服務生。可整間包廂卻在瞬間詭異地靜了下來,笑聲和歌聲戛然而止,屋子裡的人就像泥塑一樣望著門口那個人,好像被定格的電影鏡頭。

    剛剛進來的人卻很從容,對眾人的驚訝和失態視若無睹,眼風掃了一圈,淺笑道:「對不起,公司忽然有事,我來晚了。」

    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集體沉默,屋子裡除了音樂,沒有半點人聲。大家看看文昭,又看看凌靖,臉上的表情是明顯的不知所措,顯然對這個「不速之客」不知該如何是好,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反倒是凌靖,似乎沒把眼前的尷尬放在心上,臉上的笑容不緊不慢,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不溫不火,「怎麼?不歡迎我?」

    他這樣一說,其他人就更不好說什麼。文昭臉上是一副明顯抗拒的表情,淡淡地說:「我看就別耽誤你的時間了,我們的酒都喝完了,馬上就要結束了。」

    凌靖還是那樣,也不用人讓,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沒關係,大家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只聊聊天也不錯。尤其是你,小夏,最近過得好嗎?」

    我沒想到他的槍口這麼快就對準我,稍稍滯後的眼神對上他緊逼而來的目光,我點點頭,公式化地說:「謝謝關心,我很好。」

    他微微一笑,淡淡道:「那就好,這段時間我一直擔心你,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接,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文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著我,那眼神似乎在求證。其他人的目光在我們三人之間轉來轉去,視線的焦點最後不約而同地落在我臉上。

    所以,這就是了。

    之前大家都在裝糊塗,凌靖的不請自來成功撕破了那層「皇帝的新衣」,他終於讓所有人都裝不下去了。文昭整個晚上的心血也付諸流水,他的背越繃越直,聚會的氣氛由緊張開始走向萬劫不復。

    我看著那個始作俑者,回他一個淺笑,「我最近工作很忙,沒有意義的電話一般我是不接的,真抱歉。」

    還是秦暮會看眼色,呵呵一笑,馬上接道:「小夏,你最近的人氣超高。我有個小侄子特別喜歡你代言的那款網遊,一會兒給我簽個名吧?」

    「好啊,我再多送一個唇印,給你侄子。」我說完,看了看面色克制的文昭,俯在他耳邊說:「我去趟洗手間。」

    正要站起來,他忽然按住我的手臂,因為緊張,有點用力過度。我用另外一隻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放心,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坐在洗手間的馬桶蓋子上,感覺渾身的力氣散得一乾二淨。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走出去,可是理智告訴我,我不能在這裡待一輩子。就此奪路而逃?更是愚蠢。

    我洗了洗手,烘乾後,走出洗手間。沒想到剛一出門,就碰到了站在外面的秦暮。

    「你是來旁邊的男廁方便,還是特意站在這裡等我?」我問。

    秦暮單手插在褲袋裡,閒閒地一笑,「我是特意在這裡等你。裡面太熱了,隨時會擦槍走火,我看你這個導火線還是晚點回去比較好。」他指了指旁邊的樓梯間,「咱們兩個去那邊說幾句話吧。」

    我跟秦暮坐在安全通道的樓梯間裡,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一個鐵皮煙盒打開蓋子,很紳士地遞到我面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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