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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等你好了,我們就離開這兒,到紐西蘭去開農場,你不是很喜歡紐西蘭嗎?聽說那裡的天空很藍,陽光也很好,冬天也不會太冷。沒有明顯的雨季,所以全年都會下些小雨。我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那種不冷不熱,帶點微微小雨的天氣。我們買一個小小的莊園,在園子裡種一些蔬菜和水果,養些小貓小狗。我們還可以養些綿羊,你擠羊奶,我剪羊毛。白天我們就自己下地去幹活,種菜,施肥,照顧那些動物。晚上就關好門,過我們自己的小日子,那是文昭跟楚夏的世界,不需要任何人來打擾。

    「我還要在我們的院子前面,種上一大片向日葵。我記得我們以前說過,仙人掌和向日葵都是很好活的植物,我喜歡仙人掌,可是你更喜歡向日葵,你說你喜歡它永遠面向陽光,圓圓的樣子還特別討喜,不像仙人掌長得那麼丑,刺又太多。這次我聽你的,我們就種向日葵,要種得滿滿一院子都是。以後我們每天看著它們,跟著它們一起面向陽光。」

    我憑著自己在網上搜來的信息,隨口胡謅出一大堆話。可我越說越無力,我不是一個喜歡做白日夢的女人,也從沒幻想過可以到一個那麼遙遠的國家去生活。

    有些人可以輕易就改變他們的人生,我卻只能從一個城市遷徙到另外一個城市,從一個荒涼的角落漂流到另外一個荒涼的角落。從哪裡來,再回到哪裡去,這就是我。

    但這是文昭的夢想,就算我說得不對,他也不會笑我。而且,他也沒有力氣笑話我了。

    他的精神已經越來越差,已經沒有精力去聽我在說什麼。他只是側著身子蜷縮在我懷裡,像一個聆聽神音的孩子,做著一個永遠都不會實現的夢,那是他夢想中的天堂。

    最後還是說不下去了,我開始講笑話給他聽。

    「貓和豬是好朋友。一天貓掉進洞裡,豬拿來了繩子,貓叫豬把繩子扔下來,結果豬整捆扔了下去。於是貓很鬱悶的說:『這樣扔下來,怎麼拉我上去?』豬說:『不然怎麼做?』貓說:『你應該拉住一頭繩子啊!』結果豬就跳進了洞裡,拿了另一頭繩子對貓說:『現在可以了!』然後,貓哭了。」

    文昭沒有反應,我忽然想起來,他一直都是個沒什麼幽默感的人。

    於是我又開始講故事給他聽,「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在老虎王國有一對兄妹,他們各自身懷特殊的能力。哥哥有著一對千里眼,能夠看到極遠方的微小事物。妹妹有著一對順風耳,能夠聽到極其細小的聲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快樂一起悲傷。閒暇時候,他們總會跑到後山的山丘上,哥哥眺望千里外的遙遠國度,對著妹妹述說著那裡各種千奇百怪的事物。妹妹聆聽微風傳來的訊息,對著哥哥吟唱著遠方教堂傳來的天使般的歌聲。或許是長時間在一起的緣故,他們愛上了彼此。雖然他們知道這段愛情是不被允許的,但他們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然而,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兩人的關係被發現了。父親大發雷霆,母親以淚洗面,街坊鄰居對兩人指指點點。就在全世界都拋棄他們的時候,為了證明對彼此至死不渝的愛,哥哥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妹妹弄聾了自己的耳朵。不為什麼,只因為他們認為既然得不到眾人的祝福,那有這能力又有何用?很久很久以後,有個音樂家聽到了這個悽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大受感動。百感交集下,他譜出了一首感人肺腑的曲子。那首曲子是那樣淒涼,令聽過的人不禁悲從中來。歌詞是這樣唱的……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我笑起來,可不知怎麼,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睫毛上,掛在上面欲墜未墜,那情形就好像是他在哭。

    藥力又開始發作,他在我懷裡一陣陣痙攣,之前因為面子,他一直死咬著嘴唇不肯出聲,也不肯喊疼。可這一會兒,他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我緊緊抱著他,忍著眼淚哽咽地說:「你不喜歡聽這個故事,是不是?你過去就總是說我不學無術。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多讀一些書,也不會弄得自己像傻瓜一樣。」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親了親我的手指,好像冬天的雪花,又像春天從指間飄起的蒲公英。深秋的世界是這樣的冷清,這一瞬間,卻猶如千樹花開,滿世婷芳。

    我用淚濕的臉貼著他的側臉,聽到自己的聲音是那樣的軟弱,「文昭,我們回家吧。只是性癮症而已,又不是毒癮。我讓你在這兒遭這份罪幹什麼?我不在乎你去找其他女人,你對著我發脾氣也沒關係。我們就跟以前一樣,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讓你難受了,只要你好好的。咱們不治了,咱們回家吧……」

    我認輸了,這次我真的認了。我總覺得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他真的會死的。

    但是醫生對這個問題卻有另一個看法。

    他一再地強調:現在是治療最關鍵的時候,他或許很難受,但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這種感覺就像脫毒期的急性戒斷症一樣,只要能熬過去,之後的治療就變得容易多了。但是如果中途放棄,之前的努力就全部沒用了,整個治療等於前功盡棄。

    道理我都懂,我心裡明鏡一樣。但我是人,不是機器,我真的很難受。我沒辦法把自己變成這屋子裡的一件家具,看著他忍受這種非人的痛苦,自己卻在一邊看著他水深火熱。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文昭親了親我的手指,輕輕搖了搖頭,顫顫地伸出手,一點一點抹去我臉上的淚水,乾裂的嘴唇輕輕翕合,卻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看著他的嘴型,跟著他小聲重複了一遍,然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微地,顫抖地,緩慢而若有若無地說:「不要哭……」

    聽到這句話,我的喉嚨像被刀割一樣疼。我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越是這樣,眼淚越是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下巴一滴一滴砸在他手上,我根本控制不住。

    沒有人比文昭更想離開這兒,沒有人比他更渴望結束這可怕的一切。可是連當事人都願意繼續堅持下去,我這個陪伴者又有什麼理由不堅強?難道我會比他更痛苦?

    我用手指揩掉眼淚,乾脆地對他說:「好!你不想走,我們就不走。只要你堅持一天,我就陪你一天。」

    第四章:生活不是演戲,咱們自己精彩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把禮品送了過來,那是文昭去療養院之前從馬爾地夫訂購的。他跟我一起吃了個早餐,就拎著禮品回了父母家。

    保密功夫做到如此細緻的地步,倒真是難為他了。

    我收拾好廚房,略略化了個淡妝也出門了。Ben早上打電話通知我,今天要跟那家網遊公司談接下來的合作細節,時間定在九點,我怕堵車,就比平時早了一些。

    在網遊公司跟他們的藝術總監談了一個上午,我跟Ben對於這次的酬勞比較滿意,經過第一次的磨合,下面的瑣事都是順風順水,細節部分很快就敲定了。

    談完正好是午休時間,總監請我和Ben還有負責下一部作品的公司員工吃飯。

    席間,Ben趁著沒人向我們敬酒的時候,小聲問我:「有三家經紀公司有意招你過去,想好去哪家了嗎?」

    我夾了一筷子黃瓜拉皮,邊吃邊說:「沒呢,你怎麼想的?」

    「我最初想去『創星』,他們規模大、人脈廣,培養了不少大模。但是後來仔細一想,那家規模大,可人才也多啊,恐怕不會太照顧新人。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我還是決定去『摩尚』,他們的規模雖然小些,但是比『創星』有誠意。而且我聽說他們正在跟幾家時尚雜誌談長期合作,旗下的經紀人跟國內外幾個新銳設計師的關係也不錯,以後的機會不見得比『創星』少。」

    我點點頭,「你考慮得挺周到的,我跟你一起好了,反正我去哪兒都一樣。」

    Ben握著筷子看著我,「小夏,你不像是一個沒有主心骨的人,怎麼對自己的事這麼隨便?這可是你自己的事業,你不想在這一行出人頭地?」

    我搖了搖頭,「你太瞧得起我了,我就是一個俗人。對我來說做什麼不重要,只要能賺錢就是我的事業,而且……」

    我看著自己的高腳杯,或許是角度的關係,包廂的燈光照she進去,映得杯子光影流動,好像裡面裝著一個上下顛倒的世界。

    「未來的事兒,誰能說得准呢?」

    跟Ben他們一大幫人分手後,我回到公寓睡了整整一下午。等我睡醒的時候,天都黑了。我去廚房倒了一杯水,正好碰到文昭開門進來。

    我有些意外地迎上去,接過他手裡的袋子,「你不是說今天晚上要在公館那邊陪父母吃飯嗎?怎麼回來了?這拎的是什麼啊?」

    「你打開看看。」

    我打開袋子一瞧,裡面有紅酒、羊排、橄欖油、檸檬、法式黃芥末醬,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配料。

    我有點驚悚地看著他,晃了晃袋子,「你不會是要我做給你吃吧?這太高端了,我得去網上查查菜譜。」

    文少爺瞥了我一眼,換上拖鞋,酷酷地說:「指望你?黃花菜都涼了,當然是我做。」

    幾個小時之前,不,準確地說是幾分鐘之前,我絕對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吃到文昭親手做的菜。

    但是現在,這個奇蹟真的發生了!我的人生觀被徹底顛覆。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是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

    我雙手交疊放在餐桌上,像個小學生一樣,挺直脊背乖乖坐在那裡等著開飯,看著在敞開式廚房忙得有模有樣的文昭,忍不住嘆道:「文昭,你太帥了!」

    他繫著我的碎花小圍裙,一邊拌著調料一邊酷酷地轉過身,「那當然,你還真以為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在美國的時候,我們都是自己做飯。」

    我驀地一愣,文昭說的這個「我們」,應該是指他和凌靖。以前聽秦暮說過,他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也一直在一起,兩個人形影不離,好得像同性戀一樣。

    「你晚上不陪父母吃飯,忽然跑過來,就是為了做香糙羊排給我吃?」這麼勞師動眾,我會折福。

    文昭把羊排斜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子?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咱們兩個是夏天認識的,那就不是我們的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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