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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第二天我跟著Ben去見負責這次拍攝的導演和藝術總監,上妝之後,不知道是他們給Ben面子,還是我的形象真的很符合他們的要求。一高一矮兩個男人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一番,都點頭說滿意。
導演給我看了劇本,因為是靜態電影,我們沒有對白,大致了解故事的內容和主題即可。這是一個神話故事,情節並不複雜,只需要十幾副圖片就可以完成。導演說這是一個系列故事,如果網上的反應好,下一個故事還找我跟Ben做男女主角,這樣網友不會有疏離感,也有利於他們宣傳。
Ben說得對,他們很專業,也很認真,除了錢給得少了一點,整個策劃做得無可挑剔。而這世上最怕認真二字,在工作上只要肯投入,就算沒有十分的回報,起碼也會有四五分,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們晚上一起吃了頓工作餐,為了不耽誤拍攝,誰都沒有喝酒。大家散了之後,我帶著劇本回家,臨睡覺之前又看了一遍,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我告訴自己,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你只有先把自己管好,才有足夠的精力和能力去管其他人。
我們畢竟活在現實中,就該懂得「謀生亦謀愛,謀生還是要放在前頭」的道理。你只有懂得愛自己,才有能力去愛別人。
第三天,我們的拍攝正式開始。
雖然模特費給得不高,但是他們找的攝影棚可一點都不含糊,很大,也很寬敞,該有的設備一應俱全。除了導演,導演助理,化妝師,攝影師,現場還有很多工作人員負責場景布置,提供道具,還有整理服裝。
讓我沒想到的是,為了使畫面的效果出彩,有些鏡頭我跟Ben甚至還要吊威亞,還有鼓風機在我們身邊不停地吹著,配上華麗而古典的曳地長裙,還真有幾分衣袂翻飛,飄然若仙的味道。
一群人忙乎了一上午,中午休息的時候,助理叫人送來了盒飯,賣相不錯,但味道一般。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這種正規拍攝,雖然不是什麼大製作,但是看到一群人為了一件作品努力工作、毫不懈怠的樣子,自己也被這種氣氛感染,整個上午的拍攝既緊張又興奮。這一會兒安靜下來,才發覺自己已經又餓又累。但又不敢吃得太多,怕胃鼓出來,下午穿那套古代版的露臍裝會不好看。
Ben看我吃到一半就放下了飯盒,從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塊士力架遞給我,「今天還要拍很久呢,吃點甜食補充一下體力。」
我接了過來,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Ben坐在我旁邊,邊喝水邊說:「不是我想得周到,是你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
我一邊吃一邊驚訝地看著他,「有這麼明顯嗎?我還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Ben點點頭,「你是做得是挺好的,工作的時候絕對專業,導演和總監對你都很滿意,剛才還跟我誇你,說你鏡頭感強,表情有張力,不誇張也不拘謹,攝影師拍得很順手。但我還是能看出來,你心裡有事。不然你今天不會連續兩次穿錯了衣服,休息的時候還拿錯了我的飲料。」
我嘆了口氣,「可能是昨天晚上太興奮了,沒休息好。」
Ben笑了笑,「你看起來不像那種心裡裝不住事兒的人,你自己都說了,你時間有限,要速戰速決。怎麼到了這麼關鍵的時候,你自己反而集中不了精神,你到底怎麼了?」
我發了一會兒呆,看著對面的布景,有些茫然地說:「Ben,你說愛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什麼會愛上另外一個人?」
Ben撲哧一聲,差點笑岔了氣,「你該不會告訴我,你這兩天一直在琢磨這個吧?愛是什麼?讓我想想,愛情就是一生只愛一個人,然後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證實,你對那個人的感情。」
我不由地一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某個地方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接著又搖了搖頭,「你這個說法太不靠譜了。現在哪裡還有那種一生一世的愛情,誰不是風花雪月,轉頭就忘,你若無情我便休,誰又能真的等誰一輩子?」
「既然你都看透了,你又在這裡瞎琢磨什麼呢?愛情本來就是不靠譜的東西,你看靠譜的人誰成天把愛掛在嘴邊上?人人都說,沒有原因的愛情才是真的愛情,可現實的愛情不可能沒有原因,可能有很多原因,只是我們不願意去承認。」
我一時接不上話,看著自己手裡的礦泉水出神。
音效師正在調音,放的是這部片子的插曲,悠遠而清雅的古箏,很淒涼的調子,仿佛為整個故事預示了一個悲劇的結尾,聽得人心裡一陣陣難受。
我說:「Ben你相信嗎?有些事情,我們看懂了,是成熟了;看清了,是理性了;看淡了,是豁達了;可若看穿了……那就到頭了。」
Ben點點頭,表情有些黯然,在哀婉的音樂聲中對我說:「我相信,你說的。」
我們兩個仿佛受到音樂的感染,情緒都有些低落,一時無話。
三天之後,整個拍攝順利結束,我們的首部靜態電影算是正式殺青了。正如Ben所說,後期製作不需要模特了,那是他們剪輯和美工、特效的活兒。
公司的老闆很重視,打電話給藝術總監,說要請一干工作人員去海鮮坊吃殺青飯。我跟Ben說,我不能去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辦,再晚就來不及了。
Ben雖然覺得不太好,可也沒有勉強,也沒有多問。告訴我公司老總那邊他會去說,後續的事情他會幫我盯著,有事電話聯繫。
我感激地抱了抱他的肩膀,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就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拎著自己的背包轉身跑了。
坐在計程車上,我最後看了一眼手裡的卡片,緊緊攥著。司機正在聽收音機,一個溫婉動人的女聲迴蕩在車廂里,慰藉著我那顆不安而躁動的心。
「晚上七點,這個城市的夜晚依舊繁華。有人說,這是一個白天說謊,晚上陶醉的時代。無論一個人白天多麼成功,或者多麼落魄,到了夜晚,我們都是一樣的孤獨寂寞。所以此刻,有人在天台上對著夜空發呆,有人在街頭流連,有人在酒吧買醉……」
我心下惻然,忍不住想,那麼文昭呢?他在做什麼?
我久久地閉眼,在這一刻,不論悲喜,不問因由,不計較對錯,只知道自己心裡有個地方鈍鈍地疼著,一直疼著。
我當時不知道這種痛到底預示著什麼,車窗外的街景在急速後退,而我要奔向的是一個渺不可知的未來。
然而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種痛不是鮮血淋漓,也不是痛不欲生,而是一種壓抑在日久天長之後的悲傷,是漫長的分離和無盡的等待……
這家療養院在近郊,我到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九點了。
下車之後,我給文惠打了一個電話,這是她那天臨走的時候交待的。她說如果我真的想去,就打電話告訴她,她幫我疏通,否則我可能會被拒之門外。
十分鐘之後,有一個穿著粉色制服的護士出現在療養院門口,問了我的名字,又跟文惠核對了一遍,這才帶我進去。
雖然是晚上,但在路燈的照she下,我能看清裡面的環境,遠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有山有水,有樹有湖,有糙地有涼亭,還有類似於別墅的獨棟小樓,應該是給像文昭這樣的特殊病人準備的。
總體來說,基本上跟其他私立療養院沒什麼區別,跟我在電視劇里看到的精神病院更是有天壤之別。
看到這裡的環境,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多了。
像文昭這樣的人,怎麼會把自己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每天跟一群虎視眈眈、歇斯底里、基本失去自由的精神病患呆在一起呢?
他就算真的有病,所住的地方也一定是高雅的,考究的,精緻的,昂貴的。就拿這裡來說吧,比市裡的高級住宅區還要氣派。
而文惠說我可能會被「拒之門外「的原因,大約是文昭只想自己在這裡呆著,不想被人知道,更不想被人打擾。
小護士將我帶到一個地點極為僻靜的病區之後,告訴我前面那棟二層小樓就是,然後就功成身退了。
我站在門口,一時千頭萬緒,不知道裡面那個男人,看到我會是什麼反應。
他會不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大聲呵斥著叫我離開?還是會毫不留情地嘲笑我,根本是自作多情?
我深吸幾口氣,做好了接受一切風暴的準備,甚至想好了各種在電影和小說里看到的對白,敲了敲奶油色的大門。
然後,門開了,闊別多日的男人穿著自己的睡衣站在我面前。我呆呆地看著他,從上到下,氣色比我想得要好,只是,頭髮有些亂。
我剛要說話,忽然眼前一暗,人已經被他擁進懷裡。手裡的背包掉在地上,我有些發怔地看著它,有人貼在我耳邊,喃喃地,反覆不斷地說:「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自己會一直做這個夢,夢一輩子,你竟然真的來了。」
我才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只有我知道,這樣的情景,在我的夢裡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然而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是真實的。
他抱著我默默地流淚,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這個男人哭。平時那麼高傲,那麼目空一切的人,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哭起來總是像個孩子?也不明白他的眼淚為什麼總是這麼重?重得讓我難以承受。
我的眼睛模糊了,伸出手抱住他的背,在他懷裡斷斷續續地說:「我不喜歡他,你不要聽他說什麼,以後只聽我說,只聽我說,好不好?」
我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看著床頭柜上的藥瓶,大約有七八瓶,有高有低,有大有小,這就是文昭這些日子吃的藥?這些藥能治好他的病?
他貼過來吻我的肩膀,手掌摩挲著我赤裸的背,掌心炙熱。
我轉過臉,摸了摸他像松針一樣的頭髮,「文惠讓我來是為了幫你,可我現在怎麼覺得……我好像越幫越忙呢?」
他低頭吻住我,唇齒纏綿間,他低聲呢喃著,「沒關係,明天可以重新開始。不過明天你要睡另外一個房間,否則就真的功虧一簣了。」
我轉過身抱住他,小聲說:「要不我們回家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毛病,你也不是很嚴重。文惠說那些藥都是治療抑鬱症的,對身體傷害很大。你不要再吃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他身子一僵,隨後搖了搖頭,「不行,你不明白,因為這個病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要心裡有壓力,或者是情緒低落,腦子裡面想的都是那件事。可做過之後,我又覺得自己很差勁,很無恥。可下一次還是這樣,這幾年我的脾氣越來越差,情緒越來越難控制。這根本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