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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的手不由地一縮,秦暮的聲音沒什麼起伏,我卻在他平靜的敘述中,好像將當時的慘狀親目親歷了一遍。那女孩絕望的面孔,地上殷虹的鮮血,縱橫交錯,慘不忍睹……
我覺得眼前一黑,怔怔地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她死了嗎?」
「兩層樓說高不高,可是頭朝下摔下去,能活的機率就不大了。聽說人當時就死了,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屍體是直接蓋著白布抬走的。」
我看著秦暮,「這些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應該很秘密,你是怎麼知道的?」
「人是在文昭的別墅里死的,雖然是她自己找的,可怎麼說也是人命關天,何況又牽扯到了凌靖,那女孩死的時候他也在場,警察那邊少不了要盤問一番。雖然她的死跟他們兩個都無關,文家和凌家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但是法律程序還是要走的。這件事被兩家人封得很嚴,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圈子裡是瞞不住的,當時還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轟動。尤其是凌靖,從來沒在人前丟過份的人,被人戴了這麼大一頂綠帽子,這帽子還是文昭戴的。雖然這件事文昭也是受害者,凌靖心裡也清楚。可他心愛的女人死了,面子也丟了,這口氣他怎麼咽得下?從那之後,他沒再跟文昭說過一句話。沒多久,他就關掉了自己的工作室,一個人去了美國,在圈子裡徹底消失了。文昭也賣了那棟出事的別墅,在我們面前再也沒有提過凌靖。好好的兩個人,被一個女人折騰成這樣。所以說,紅顏禍水還真不是沒有道理。」
他言語中的鄙夷和對死者的無謂聽得我心尖一涼,我說:「從你的角度看,或許這個女孩兒死了也不值得同情。在你眼裡,他們都是受害者。但是你別忘了,被她禍害的那兩個人如今都活著,還活得好好的。那個女孩兒卻死了,還被你們淹沒的無聲無息,到底是誰禍害了誰?」
秦暮沉默了片刻,並不認同我的說法,「小夏,沒有人要她的命,那是一場意外。你想過沒有?你今天變成這樣,又是誰間接造成的?你與其同情她,還是先擔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知道你跟凌靖這幾天在山上發生的那些事,在圈子裡已經眾人皆知了嗎?還有那些照片……」
我怔怔地看著秦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什麼人盡皆知?什麼照片?」
秦暮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你自己看吧……」
起初我以為是在凌靖家裡拍的那些照片,心想,那些照片是我們在工作狀態下拍的,我是個野模,但那些照片是正大光明的,何況我們還簽了使用合同和保密協議。最重要的是,那些照片尺度有多大,我心裡清楚。除了幾個後背和幾個側面,沒什麼重要的內容值得拿出來被人深究。
可是當我看到秦暮手機里的照片,我的心徹底涼了。
這幾張照片我從沒見過,但內容都差不多,都是在床上,都是兩個人,都是白色的枕套和被子,都沒穿衣服,都是一個男人摟著一個看上去睡得挺甜的女人,都有男人對女人的親密動作。
男主角是凌靖,女主角是我。照片是凌靖用手機自拍的,不虧是攝影師,角度找的真好,把自己和我的側臉都拍得非常漂亮,還沒忘用手蓋住我的胸口,不讓我走光太多。
一百句解釋也抵不過一張這樣的床照,我百口莫辯。
我抬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秦暮,對他說:「這幾張照片完全是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拍的。我可以拿著這幾張照片去告他強姦嗎?這算不算證據?檢察院會不會起訴?法院會不會受理?還是,我應該先去派出所報案?」
秦暮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我,「小夏,別折騰了,沒用的。凌靖這次回來,我們看到他跟文昭有說有笑的樣子,都以為他們兩個沒事了。可誰也沒想到,原來他一直沒放下。聽說他在美國那段時間過得並不好,一直都很放縱,可見那件事對他影響有多深。我不知道你跟文昭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你跟了文昭三年,在圈子裡已經成了一種公認的默契。凌靖把這些照片群發給我們,擺明就是要讓文昭難堪。當年文昭讓他丟的臉,他這次是連本帶利地討回來了。」
我看著自己的手,這時候才發現我整個人都在顫顫發抖。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猛烈,噩夢一個連著一個,我緩不過來,也喘不過來,連哭都哭不出來。
「那我呢?那天……我們在上山,文昭是知道的,是他看著凌靖帶我上去的,他應該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有凌靖,平時看起來是那麼溫和的一個人,我怎麼能想到,他居然會……」
不過短短几句話,我說得斷斷續續,如鯁在喉,明明心裡感到委屈,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很多道理想分辨,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最孱弱無力的狡辯。
連我都在心裡責問自己:你為什麼想不到?你才認識他多久?你了解他嗎?他說什麼你都信,你傻不傻?
可是,誰能想得到?當你把一個人的溫柔當做習以為常的時候,你怎麼會想到他會忽然無緣無故地害你?誘惑是一門藝術,凌靖是箇中高手。
秦暮卻說:「小夏,這些都不重要了。你進醫院那天,他們兩個都在這兒。可是你現在看到了,一個人都沒有。凌靖出了這口氣,文昭也丟了面子,他們扯平了。這件事早晚會過去,文家和凌家是世交,他們還是朋友,有方方面面的利益牽扯,不會老死不相往來。只是你……」
「我該自動消失,是嗎?因為我讓文昭丟了臉?秦暮,我不是死纏著文昭不放。可是……我不能在這種時候,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走了之。這件事我才是受害者,我差點連命都沒了,現在他們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我身上,這對我公平嗎?」
我直直地看著秦暮,這段時間唯一關心我的人,如同抓住一棵救命稻糙。
他卻冷漠地望著我,啟唇而笑,「小夏,你一直是個明白人,這會兒怎麼犯起糊塗來了?這種事大家只看結果,真相和過程如何,沒人會關心。你說你是被迫的,可是當時只有你們兩個人,是你勾引了他,還是他強迫你,你的話誰能證明?如果你真的發生意外,從道德上講,凌靖的確難辭其咎。可是從法律的角度,他不需要為你負任何責任。你吐血是他造成的嗎?他有打過你嗎?是他用暴力強迫你跟他上去的嗎?他不但沒有打過你,反而還救了你,這才是外人看到的事實。所以就算你真的死在山上,也是你自己粗心大意延誤了病情,與人無尤。」
他長吁一聲,拿了一個蘋果,擦乾淨之後,放在我手裡,「小夏,咱們好歹也算是朋友,你聽我一句。如果你真的想告他,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有一個表姐就是律師,她跟我說過,在強姦類的官司里,最難打的就是『熟人強姦』,八成以上都告不贏。你還記不記得Apple?那姑娘人不錯,她也是個模特,名氣比你大,認識的人也比你多,那又怎麼樣?那天有多少人看到是沈家老二把她灌醉了,找了幾個人硬拉著把她帶走的?可誰會站出來給她作證?她當時也想告,還沒正式立案,那些八卦周刊就把她老底都揭出來了。你知道凌靖家裡是什麼情況,沒有人會幫你,除了讓你自己惹禍上身,被人對著你的傷口和隱私指指點點之外,不會有任何意義。你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也不是第一天入行,富家子和女模特之間那點事,你見得少嗎?別的不說,你想過沒有,那幾天在你身上發生的事,文昭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清楚?」
我握著蘋果,近乎空洞地望著秦暮,望著眼前這個向我傳達一切的人,我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他,可看著的又不是他,而是通過那雙冷漠的眼睛,看到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如果文昭還在乎你,就不會這麼多天放著你不管。他連問都不問,擺明要置身事外。不僅因為丟臉,也不是害怕凌靖,而是無論真相如何,為了你跟他鬧翻都不值得,所以他乾脆冷處理。連他都是這種態度,你還能跟誰要公平?」
我們四目相對,窗外艷陽高照,我卻從頭冷到腳底。
他無奈地說:「小夏,很多事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凌靖這個人,遠不如表面上看著那麼好說話。這件事,其實我也有責任。凌靖回國之後,就一直向我打聽你的事。我曾經試過想提醒你,可是又看到他對你很上心的樣子,又想他可能是真心喜歡你,如果你們能成,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沒想到……唉,總之,這件事我脫不了關係,如果你要怨……」
「我誰也不怨。」
「小夏……」
我抱著膝蓋,看著白色的床單,眼前茫茫一片。我看不清窗外的藍天,綠色的樹葉,紅色的花朵和金色的陽光,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白色,炫目的白色。
我閉上眼睛,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得像窗外的風,在偌大的病房裡,空洞地迴響,「我誰也不怨,我就怨我自己,是我自己眼瞎,我看錯了人,也信錯了人。我自己犯的錯,我自己扛。過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眼瞎,我認了……」
一個星期之後,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醫院沒有向我索要住院費,大約是有人付過了。我沒有追問這筆費用是誰出的,因為我沒打算把這筆錢還給誰。
雖然這筆住院費抵償不了什麼,但是我需要這種安慰來消弭心中的不平。
因為我還要活下去,既然要活著,就該好好活著,而不是帶著怨恨和委屈淒淒艾艾地活著。
我沒有因此而精神抑鬱到痛不欲生,也沒有為了這件事要死要活。因為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也沒有人會多看我一眼。就算有人該死,那個人也不是我。
我只是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既然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就該接受這樣的結果。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人從出生被賦予的東西就不同,我們活在這繁忙的俗世上,有多少事能由著自己做主?
還是那句話,生而平等是我們的終極夢想,很多時候,很多地方,它也只是一個夢想。
所以,就這樣吧……
生活虐我千萬遍,我待生活如初戀。帶著糙根的精神,去走不平凡的道理。我不是人民幣,不會人人都喜歡。我不是大熊貓,不會人人都愛護。
我的生活一直都是如此,簡單粗暴,狗血爛俗,那些浪漫無邊的風花雪月,那些高端大氣的藝術情節,原本就不屬於我。
你看,至少我還活著,還懂得自嘲,我沒有被人坑得一乾二淨,至少我沒丟掉自己的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