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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可是,真的就這樣了嗎?
我在一片混沌中努力地睜開眼,好像看到了久別的親人在時光的盡頭向我招手。隔著奈何忘川,生死兩端,我不知道他們那麼急切召喚的手勢,是在叫我回來?還是喚我過去?
光影交疊中,眼前的景象倒帶一般呼啦啦飛轉,我好像回到了奶奶那間紅磚烏瓦的小平房,院子裡那棵又高又大的老槐樹,放在門口的白色球鞋,樹下的藤椅和石頭桌子,一切都是過去的樣子,什麼都不曾改變,一如最初。
我在夢裡笑了,這才是我真正的家。
有一個人站在蒼翠的槐樹下,安靜而悠遠地望著我,琥珀色的黃昏,樹影婆娑,那人對著我粲然一笑,電光石火間,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只有那抹微笑是鮮亮的。
眼淚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我隔著時空伸出手,站在風中呢喃著自己都聽不到話,嗚咽如訴,只是說不出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個聲音卻在冥冥中對我說,承諾是我們不能退縮的勇氣,是嗎?
我看到另一個時空的自己,竟是哭著笑了出來,「是的,承諾是不能退縮的勇氣……我答應過你的,我不會忘。」
我睜開眼睛,看到窗外的陽光和凌靖的臉,雨終於停了。我們對視了三秒,他別開臉,從身後將我扶起來,把杯子遞到我嘴邊,「小夏,先喝點東西。」
「我不想……咳!」話沒說完,我就衝著杯子咳嗽了一聲。
我趕緊捂住嘴,卻看到杯子裡的液體是紅色的,還有幾絲血漿一樣粘稠的質感。
我從小就不喜歡紅色的飲料,感覺像喝生血,有點嫌惡地推開杯子,「番茄汁嗎?我不想喝,你拿走。」
在身後半擁著我的凌靖,卻顫抖著手一松,杯子直落下去,紅色的液體灑在白色的地毯上,像開了一朵妖嬈的花。
他緊抓著我的肩膀,將我慢慢轉過去,轉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驚痛。
我的心也跟著一驚,用手指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紅色的,仿佛不敢相信,求證似的看著他,「是血?我吐的?」
他眼裡的驚駭就是答案。
我看著指尖上的那抹血,還是無法相信,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第二口鮮血咯出來的時候,嗆在了凌靖的白T恤上,我只能勉強用手捂住嘴。他的手臂緊緊箍住我,我弓著身子,被他緊擁著無法呼吸,卻感到胸肺之間的鬱氣少了很多,一直盤踞在那裡的岩石好像被人一掌擊碎,瞬間分崩離析了。
一直覺得有太多的東西壓在胸口,像被熱油糊住了心,又灼又疼,憋得人透不過氣來,連哭都哭不出來。
現在才知道,原來憋在那裡的不是眼淚,而是心尖上的一口血。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像電影的過場,而我只是一個旁聽者,很多聲音嘈雜在耳邊,卻看不真切。救護車的鳴笛聲,雜疊的腳步聲,移動病床轉輪的摩擦聲,金屬儀器的碰撞聲,還有醫生和護士急促而簡潔的交談。
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是麻木地任人擺布著。這次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在昏迷和清醒之間這樣想著,原來真的這麼簡單。
「這麼多人死,你為什麼不去死?」
文昭這句話又像詛咒一樣迴響在耳邊,或許這不是詛咒,而是他心底最深切最直接的渴望,於我卻是反反覆覆,一句一傷,已經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
然而在多年之後,我一個人望著家鄉這片蔚藍的天空,再來回憶當年這些千迴百轉的往事,我才驚訝地發現,這個看似什麼都不願深究的男人,他其實比我通透。
為情所傷的人,真的不該活得太久,應該早早來到轉輪台下,喝下孟婆忘茶,嘗盡人間五味,自墮於六道輪迴,前事渾忘,後事不計,重新做人。
這才是真正的,早死早托生。
很吵,耳邊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有兩個人壓低了聲音爭吵,又不像是爭吵,因為他們的聲音都很冷靜,還有一個聲音好像在勸架。
我睜不開眼睛,如同魘在最深的夢裡,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卻動不了,就這樣半夢半醒中,只能聽到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
「你到底什麼意思?」
「你欠我的,你說我什麼意思?」
「是,我欠你的。可你需要把這件事弄得人盡皆知?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怎麼?我搶走了你的女人,傷了你的面子,受不了了?」
「行了,你們都少說一句吧……凌靖,你這次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她都死了三年了,再說你們過去那些破事,跟小夏又有什麼關係?為了那麼一個女人,你犯得上嗎?」
有些話是不該聽的,如同有些事情,不要試圖看得太清楚。我告訴自己關上耳朵,重新墜入無邊的夢境。
然而夢是這樣的長,夜是這樣的黑,窗外嚎啕的大雨,猙獰的烏雲,轟鳴的雷聲,一個男人不依不饒的糾纏,胸口的悶疼,滑落在眼側的冰冷淚水,還有耳邊逃脫不開的炙熱呼吸……
我猛地睜開眼,驚出了一身冷汗。陽光劈頭蓋臉地落下來,沒有響雷,沒有暴雨,沒有無休無止的疼痛,沒有男人冷靜的爭吵。整間病房一片安靜,好像一片被人遺忘的廢墟。
只有我一個人,躺在這一片白色的廢墟里。那些喧鬧的忙亂和晦澀的對話,仿佛只是一個冰冷而灰色的夢。
是夢嗎?我看著自己的手。
手腕上的紅痕依舊清晰,仔細舔舔,似乎還能嘗到嘴角的血腥,身體那個隱秘的部位,有一個男人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強硬而黏膩的記憶,那些揮之不去的欲望氣息,像一個無形的蠶繭緊緊裹住了我,不遺餘力地提醒我,這幾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
我慢慢閉上眼睛,第一次感覺陽光這麼刺眼。
第十章:我誰也不怨,就怨我自己
我是從護士的口中得知了我的病情,脾臟挫裂傷導致內出血。
脾臟,那個原本血供豐富而質脆的器官,是內臟最脆弱的部分,受了暴力外傷極易破裂,一直是我小心保護的位置。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是百密一疏。
是我忘了,韓棠是個練家子,拳腿膝肘都是利器,不用打得你鼻青臉腫,只是內傷就直接能要人命,不能按照普通男人的手段來衡量他。
平心而論,他沒想置我於死地,這個傷原本也沒有嚴重到咯血的地步,卻因為我對往日的經驗過於自信,還有那些應接不暇的變故而延誤了,而某個人不依不饒的糾纏,又加重了脾臟的破裂程度,結果小傷變大,才弄到這個程度。
護士說好在我搶救及時,止血也及時,情況不算十分嚴重,B超檢查過了,CT也照過了,脾臟輕度破裂,腹腔積血不多,所以醫院沒動手術而是做了保守治療。情況已經基本穩定,只是這段時間要臥床休息,不能有劇烈活動,以免傷勢加劇。
「你好好休息,有事就按鈴叫我,覺得無聊就看看電視。你下午還要輸一次液,到時候我再過來。」
護士小姐微笑著交代完,就端著藥盤轉身走了,甜美的笑容跟公立醫院的冷面天使大不相同。
我打量著這間病房,雖然主調也是白色,但是既華麗又溫馨,窗邊的向日葵讓我有溫暖的感覺。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進了兩次醫院,但是比起我在南方一個人住院的經歷,這一次的待遇和條件明顯要好得多。
可是……
我看著自己的手,我知道,我失去的東西也比過去要多得多。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秦暮是唯一一個來看我的人。那天勸架的人就是他,他也是唯一一個讓我知道所有前塵往事的人。
早該想到應是如此,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不論緣由的愛與恨。
「凌靖以前有一間自己的攝影工作室,規模不算大,對他來說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用的,但是他做得挺用心,生意還算不錯。他自己忙不過來的時候,就請了一個助理,一個勤工儉學的女大學生,才18歲。那女孩子我在凌靖的工作室見過一次,人長得乾乾淨淨,非常漂亮。但是她一點都不懂攝影,人也很柔弱,幹不了什麼力氣活。可凌靖還是雇了她,這裡面的原因,你該明白的。」
我當然明白,因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一個攝影師,會雇用一個根本不懂攝影的人當助理,還是一個清純漂亮的女大學生,除了他喜歡她,還會有其他理由嗎?
但是這跟文昭有什麼關係?
我自嘲地笑了笑,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兩男一女,這種愛恨糾纏最是爛俗,卻最能牽動人心。
「文昭也喜歡她,是嗎?」
秦暮扯唇笑了一聲,眼神里有幾分諷刺,「文昭並不喜歡她,凌靖對她倒是不錯,是她自己犯賤,不知道滿足。這邊傍著凌靖,那邊又私下對著文昭死纏爛打。說起來這事也怪文昭,那段時間他剛進公司,正是最心煩的時候。有美女投懷送抱,他沒把那丫頭的底細查清楚就把人收了,而這邊凌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文昭辦得糊塗,也難怪事發之後凌靖一直怪他。」
聽他這樣說,我多少有點驚訝,「她一個人同時跟他們兩個人交往?而這件事他們兩個一直不知情?」
秦暮扯了扯唇角,眼中的鄙夷更勝,「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她對凌靖和文昭用了同一套說辭,都是說自己年紀小,還是學生,不方便跟著他們拋頭露面,也不要他們把關係公開。文昭倒是無所謂,大約也沒把她放在心上。凌靖卻認了真,一直守著這個秘密。那段時間,圈子裡的人都不知道他們交了這麼一個女朋友,還是同一個人。直到三年前發生了那件事,所有的真相大白之後,我們才知道,那兩個人竟然被一個小姑娘耍得團團轉。」
「三年前發生了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複雜,「不知道是你們女孩兒更喜歡文昭那種男人,還是那女的有意向高難度挑戰。她越來越黏文昭,卻慢慢不把凌靖當回事。凌靖以為她是怕耽誤學業,又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性子難免清高彆扭。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跟個小女孩計較?只是耐心哄著,卻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放在手心裡的女人,竟然背著他跟他最好的哥們有一腿。可是小夏,文昭的個性你該知道,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跟那女孩沒多久他就膩了。本來圈子裡的關係也就是這樣,合則來,不合則去。可那女孩不知怎麼就對文昭動了真情,竟然鬧得要死要活,甚至喝醉了跑到文昭家裡。說巧不巧,那天凌靖正好在文昭那兒。那時候他們才知道,兩個人竟然稀里糊塗地做了『連襟』。文昭只覺得噁心,凌靖卻不一樣,他對那女孩是用了心的。他又是從小沒受過委屈的人,什麼時候吃過這種暗虧?當時就甩了她一巴掌。誰知道那丫頭心高氣傲,加上喝了酒,本來就不清醒,竟然跑到二樓的圍欄邊上鬧著要自殺,結果不小心踩到了什麼東西,人一下就翻了下去。下面是大理石地面,聽說當時摔得七孔流血,總之挺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