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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凌靖嘆了口氣,「但是她最後還是知道了,如果我沒猜錯,恐怕就是這件事讓她徹底崩潰了。」

    「是的,她知道了。」

    夏荷答應過韓棠,只要他想要,她什麼都願意給。他要她的手,她給他了。她想要他一生一世的愛情,他承諾了,卻沒有做到。

    所以她的愛情到此為止,她的承諾也到此為止。

    可是,韓棠並不想到此為止。

    他不同意跟夏荷離婚,無論夏荷說什麼,哪怕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脅他,他還是不肯。可紙終究包不住火,夏荷的父親知道了女兒的遭遇,心痛悲憤得無以復加,跑到韓家來說什麼也要帶夏荷走。

    韓棠自然不同意,夏父氣得渾身發抖,可他是一個知識分子,做不出來什麼大的舉動,連一句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面對韓棠這樣的女婿,面對這麼仗勢欺人的家庭,他的力量太過渺小,他無力去保護自己柔弱的女兒。結果一口鬱氣沒上來,當場氣昏了過去。

    醫院診斷是腦血管爆裂,夏父的血壓一直很高,不過一天一夜,這個為了女兒操勞一生的慈父,夏荷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親,就這樣含恨而終了。

    夏荷拖著病弱的身體,哭得聲嘶力竭,甚至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刺傷了自己的丈夫。

    韓家二老看鬧到這種程度,表面上什麼都沒說,私下卻勸韓棠離婚算了,天下的好女子何止她夏荷一個?而且這個女人現在這麼瘋,連自己的丈夫都敢傷,這日子還怎麼過下去?

    韓棠卻說:「當初你們要我顧全大局,說只要讓她背下來,韓唐兩家相安無事,這件事就過去了。你們明明知道,我們都知道,她是無辜的……」

    是啊,他們都知道她是無辜的。可是夏荷最需要韓棠挺身而出的時候,他又在哪兒?

    而這些話,碰巧被站在門外的夏荷聽到了,只能說是天意。

    夏荷那時候才明白,自己不是輸給了一個喪心病狂的第三者,她是輸給了韓棠的家世,韓棠的自私,整個韓家的自私。

    但可笑的是,他們明明知道她是無辜的,卻要擺出正義凜然的面孔,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來審判她。或許他們心裡還認為,她應該感謝韓棠在談判桌上的據理力爭,否則她就不是斷手,而是喪命。

    父親的話不斷在夏荷的耳邊徘徊,沒有誰可以愛誰一輩子,因為一輩子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我們不可能愛一輩子,也不可能恨一輩子。愛是無濟於事的,解決不了現實的壓力。恨也是無濟於事的,改變不了真實的生活。無論是陽關道,還是獨木橋,最後也不過是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很多事情已經發生,她無從選擇,也無法回頭。斷掉的手不會長出來,不問因由的愛也追不回。但是她可以選擇,一輩子不去見這些她再也不願意見到的人。

    如果這是她的命運,她不抱怨了,她認了,她也沒本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她只想快點結束這段錯誤的婚姻,離開這個冷靜得讓她近乎恐懼的男人。

    她不在乎為了這個男人赴湯蹈火,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她烈火焚身的時候,那個曾經向她許諾一生一世的人,卻在隔岸觀火。

    他是一個太會善待自己的男人,可以將感情和理智分得這樣清楚,她怕了他。

    可是,韓棠卻不肯跟她離婚。

    「既然很多事情都已經無法挽回了,韓棠為什麼不肯離婚?」凌靖插話進來,表情很是不解。

    我放下手裡的茶杯,將腿曲起來放在長椅上,嘆道:「你以為是因為愛情嗎?或許愛情的成分不是沒有,韓棠是個狠心的男人,可是他對夏荷不是沒感情。但更多的,恐怕是因為韓棠那顆自私的愧疚心,他始終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這話怎麼說?」

    「人之常情,對於韓棠來說,夏荷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離開他,卻唯獨不能在這個時候……她走了,他怎麼辦?這些愛恨情仇怎麼辦?他自己一個人消化嗎?他消化不了。他需要她留在身邊,或許不是要她說一句原諒,他自己知道,說了也沒意義。但是他要親眼看著她吃飽穿暖,衣食無憂,這就是他的補償。如果他看不到,這種虧欠他就彌補不了。夏荷對他來說就是一段永恆的遺憾,一個永遠都無法遺忘、又無法替代的存在。而他的一生,都會因為這個『存在』而不快樂。」

    凌靖深深嘆了口氣,喝了一口冷茶,卻一個字都沒說。

    我看著他,接著說;「至於後來的事,你應該都能猜到了。韓棠又一次利用了自己的家世,夏荷一個弱女子,倘若他不同意離婚,她又能怎麼樣?他困住了她,但是又不能讓她一直留在那個傷心地,於是他想到了文昭。他將夏荷帶到這個跟那段的歷史完全無關的地方,或許是希望不同的環境可以淡化她的情緒。但我想,他怎麼也沒料到,夏荷來到這裡的第三天就自殺進了醫院。然後,我就對她說了那句話,她就給我講了這個故事。」

    桌子上的茶杯已經冷透了,凌靖端著茶壺站起來,回到屋子裡,不一會兒又端了出來,空氣里散發著馥郁的茶香。

    風吹久了就有些涼,我縮了縮肩膀,凌靖又折回去從屋子裡拿了一條薄毯出來,披在我肩上。

    我拉了拉毯子,歪在長椅上,本想跟他說一句謝謝,卻被一陣悶疼堵住了喉嚨。我咳嗽了兩聲,凌靖細細看著我的臉,「小夏,你真的不要緊嗎?你的臉色不太好。」

    我搖搖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沒事,這會兒已經好多了。」

    凌靖替我掖了掖毯子,問道:「要不要進去睡一會兒?」

    我堆在毯子裡說:「我還不想睡。」

    我轉過臉,看著遠方那條燈火簇擁成的銀河,它璀璨奪目,閃閃發亮,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天堂,這裡就是俗世最接近它的地方。

    我抱著膝蓋,望著眼前茫茫的黑夜,心裡想,這個城市的夜晚好像太漫長了。這麼長的夜晚,夏荷要怎麼過?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身邊的男人又問:「小夏,其實有一點我非常好奇,你當初是怎麼在韓棠的眼皮子底下,把夏荷放走的?」

    我扭過臉看著他,「我只是給她提了個醒,關鍵還是在她自己。韓棠的監視太嚴密,夏荷要想逃走,簡直比登天還難。她要想離開,第一步就是讓韓棠放鬆警惕。可是夏荷哪裡敢?她看到他都會發抖。我沒辦法,只能對她說,『他是你的男人,外面有大好江山任他馳騁,但是在那方寸之內,你才是他的主宰。你讓一個男人上了你的床,你卻控制不了他,那誰也幫不了你。』然後一連幾天,韓棠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監視夏荷的人也越來越少。其中的因果,你該明白的。」

    凌靖好像有些吃驚,之後自己笑了一聲,「小夏,你真是不教人學好。男人最恨的就是這個,估計韓棠知道真相之後,一定恨死你了。」

    我無奈地說,「你以為他不知道嗎?你看他剛才咬牙切齒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多厭惡我。男人的心其實都很硬,只有對著特定的人,特定的時候,才會軟下來。韓棠心裡愛著夏荷,更覺得有愧於她,這種愧疚容易讓他喪失判斷,可也只在那個特定的時候。其實更痛苦的是夏荷,只有我看得到,每次韓棠靠近她的時候,她都在發抖。她那樣膽小乖巧的女人,我都不知道那段時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看了凌靖一眼,他沉默了一下,又問:「然後呢?監視鬆懈之後,你怎麼把夏荷弄出來的?」

    「夏荷自從遇見我,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韓棠自然願意讓我陪著她。我們經常出去逛街,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很樂意看到夏荷一天一天開朗起來。當然他並不知道,這種開朗是她裝出來的假象。然後有一天,我們像往常一樣出去逛街,我帶著她進了一家服飾店。那家商店的後門正對著一條曲折的小巷,連著一片民居,裡面的小路四通八達,如果不熟悉地形很容易迷路。我事先為夏荷畫好路線圖,她假裝去試衣間換衣服,那家小店的生意很好,很多人來來往往,很容易讓她混出去。韓棠派來的人不熟悉地形,只會守在門口,那段時間夏荷一直很安靜,他們也放鬆了很多。夏荷從後門走進小巷,按照我畫的路線圖,很容易找到出口,只要隨手叫輛計程車就可以逃之夭夭。我沒讓她去車站,也沒讓她去飛機場,而是在城鄉結合部的平房區給她預先租了一間舊房子,讓她躲在那裡。等韓棠的保鏢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她早就拿著我給的鑰匙,在那間房子裡安頓下來了。」

    凌靖笑了笑,「你倒是很聰明,懂得以不變應萬變。韓棠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過江龍』。這裡不是他的地盤,他帶來的人手有限,不可能將整個城市翻過來。與其急著外逃,留在原地才是良策。而且韓棠絕對想不到,夏荷那樣精緻的女人,居然會住在那種地方,一住就是兩年。有些人自認為可以控制一切,可往往就敗在這些小意外上。可是夏荷逃出來了,你怎麼辦呢?韓棠沒有懷疑你嗎?」

    「他不是沒懷疑過我,不過當時他沒想到我有這個膽子。再說我跟夏荷才認識多久?按常理推斷,我沒必要為她冒這個險。他當時也沒有證據,我頂多是監管不力,沒把人看住。不過為了這個,他也差點生吞了我。可是比起教訓我,找回夏荷對他來說更重要。所以沒多久,韓棠就帶著人走了。文昭的臉色很難看,本來也是,好好一場好友相聚,因為我的關係最後鬧得不歡而散,他當然生氣。」

    「那韓棠走了之後,夏荷為什麼不離開這兒呢?」

    我嘆了口氣,「你以為她不想走嗎?她的一隻手廢了,再也不能彈鋼琴。她自己也沒有其他謀生能力,只能靠著變賣了韓棠送給她的首飾過日子,可這樣的日子能過多久?她是蜜水裡泡大的女人,連爐子都沒生過,都是我手把手教的。港島那邊是回不去的,有幾個親戚也不敢聯繫,韓棠在那邊等著她。在這邊好歹她還認識我,我能接濟她,照顧她。離開這裡,她又能去哪兒?這兩年,她真的吃了很多苦。」

    凌靖點點頭,表示理解,又說:「如果是這樣,讓她回到韓棠身邊也未嘗不是好事。她跟你不一樣,生存能力本來就不強,又少了一隻手,不跟著韓棠回去,她以後怎麼生活?」

    我看著他,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她跟他回去不會好,這是一定的!」

    說到這兒,我又想起了夏荷講訴那段往事的時候,眉宇間瀰漫的痛苦之色,幾乎恐懼得無法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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