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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夏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讓那個女人住進來?分享她的家庭,她的丈夫?那她又算什麼?

    她怔怔地抬起頭,用祈求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那個曾經給了她一生一世承諾的男人。她希冀看從他臉上看到愧疚和憐憫,他卻把臉扭到了一邊,只留給她一個淡漠的側影。

    她怔怔地抬起頭,用祈求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那個曾經給了她一生一世承諾的男人。她希冀看從他臉上看到愧疚和憐憫,他卻把臉扭到了一邊,只留給她一個淡漠的側影。

    夏荷絕望了。

    這一刻她才想起父親當時擔憂的眼神,明白他話中的含義,愛情是美好的童話,可婚姻是尖刻的現實。

    他已經得到了她,她在他眼裡已經沒有那麼重要;就算當初他得不到她,他早晚也會放棄她。對於女人來說,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天長地久。

    因為他是男人,他是韓棠,他的選擇從來就比她多。他可以選擇愛或者不愛,怎麼愛,愛到幾分。而她除了傻傻的付出,心甘情願的承受,根本就一無所有。

    這場婚姻,從開始就不平等。而這樣的婚姻,她竟然還期待可以過到地老天荒?

    夏荷靜靜地看著桌子上的茶杯,裡面的茶水已經冷了,如同她的心,已經在頃刻之間涼了幾個寒秋。

    唐晚在韓家二老的支援下,終於登堂入室。此時夏荷嫁到韓家還不到一年,對於她來說,這活脫脫就是一出冷笑話。

    夏荷不願意看到那個女人,可是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這是她無法逃避的劫數。

    意外的是,唐晚並不像傳言那般咄咄逼人,也不像夏荷所想的那般囂張跋扈,反而像所有搶了別人丈夫的女人一樣,在原配面前如同一個偷了東西的賊,蠅營狗苟,唯唯諾諾。

    這種心理上的優越感,曾經一度讓夏荷舒服了不少。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一個人看著床頭清涼如水的月光,心中無恨,已經恨不動了,她只是覺得涼,徹骨的涼。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唐晚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夏荷在花園裡一個人望著遠方的天空發呆,唐晚走過來坐在她身邊,將一雙手輕輕貼在她冰涼的手上,溫柔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會搶走他,我只想在他身邊把孩子生下來,生完我就會走。韓棠已經對我說過了,他愛的人不是我,我們早就過去了,他現在心裡只有你。」

    夏荷怔怔地看著這個幾乎奪走自己一切的女人,她的笑容是那麼真實,讓她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是否真如傳說,是一個說一不二、有仇必報的烈性女子?

    唐晚試著坐起來,卻不知道觸動了那裡,疼得「哎呀」一聲。坐在一邊的夏荷下意識地扶住了她,唐晚對她露出感激的笑容,表情有些痛苦,「你能不能扶我到下面的水池邊坐坐,這裡地勢高,風太大了。」

    夏荷終究是心軟的女人,扶著虛弱的情敵沿階而下。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剛邁下第一個台階,唐晚就推開那雙攙扶她的手,像一個失去支撐的木偶,從陡峭的台階上滾了下去。

    唐晚,這個像風一樣任性剛烈的女子,挺著肚子摔落在冷硬的水泥地上,如同一隻破裂的皮球,地上馬上湧出一灘血,很快,就將她的裙擺泅透了。

    夏荷呆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雙眼被迷霧一般的血色浸染,仿佛烏雲壓頂,遮天蔽日。

    她的噩夢,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唐晚撿回了一條命,可是孩子卻無法保住。這件事震動了兩大家族,唐家要求韓家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一定要嚴懲兇手,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去迫害一個孕婦,實在天理難容。

    而他們嘴裡那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向所有人一遍一遍地解釋,慌亂地,毫無章法地,「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做過,是她自己滾下去的,你們相信我……」

    得到卻是他們不信任的目光,涼薄的眼神和鄙視的神情。

    是啊,那麼高的樓梯,已經懷胎五個月的孕婦,她自己滾下去?除非她不想活了。

    所有的人都會這麼想,這是常理。而唐晚,這個精明幹練、寧為玉碎的女人,她就是豁出了一切也要毀掉夏荷的幸福,儘管她從來就沒有對不起她。

    韓老太太哭得老淚縱橫,一再說這是作孽,好好的一個孩子,已經成型了,說沒就沒了。

    韓棠的父親長吁短嘆,直說必須給唐家一個交代,否則一場干戈難以平息。

    筋疲力盡的夏荷跌坐在沙發上,用哭得紅腫乾涸的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他是她最後的希望。然而他卻坐在那裡,神色憔悴地對她說:「她已經答應了,生了孩子就會走。你怎麼就容不下一個孩子?」

    她親密無間的丈夫,成了將她壓入深淵的最後一根稻糙。

    江湖規矩,殺人償命。唐家要求夏荷三刀六洞,以眼還眼、以命抵命。韓棠極力反對,說那不過是個剛剛成形的胚胎,而且夏荷並不是幫派中人,又是個柔弱的女人,怎麼說也該網開一面。

    最後兩家談判的結果是,唐家要夏荷的一隻手,那隻將他們龍頭的獨生女推下樓梯,殺人見血的手。

    韓棠看著呆坐在床頭的夏荷,平靜地對她說,會在行刑之前給她打上麻藥,儘量讓她少受些苦。雖然她以後的生活會有些不便,再也無法彈鋼琴,但他依然會疼她愛她,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

    他在可憐她嗎?雖然她可惡,但也很可憐。所以他高風亮節,不予計較?

    夏荷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

    可是噩夢接種而來,她已經哭不出來,甚至喪失了正常人的反應。她不知道自己置身的是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世界應該是黑白分明的,是非對錯都該有個正常的公斷,該由法律和公理來做最後的裁定。

    可他們竟然自行判定了她的罪,單憑一面之詞,甚至連個自辯的機會都不給她。

    她什麼都沒做過,卻要親眼看著自己的肢體骨肉分離。而那個將自己親生骨肉至於死地的殺人兇手,卻逍遙法外。

    她到底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而眼前這個男人,曾經答應跟她一生一世攜手相伴的丈夫,居然要讓人砍掉那隻與他交疊相握了一年的手?

    她失去了一隻手,如何還能完成他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如何還能用自己的雙手撫摸他的臉頰?如何還能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愛和公理?

    恐懼和憤怒讓她放棄了尊嚴,她抓著韓棠的手,聲嘶力竭地喊道:「我什麼都沒做過,你相信我,相信我!你們為什麼都不信我!?」

    韓棠默默看著自己淚流滿面的妻子,冷漠的聲音沒有一絲柔軟,「阿荷,我們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誰也不能例外。」

    行刑的那天,唐家和韓家的人都在,剛剛出院的唐晚坐在父母身邊,神色淡漠地看著站在眾人之中的夏荷。

    大廳中央供奉的關公像高高在上,手執青龍偃月刀,斬斷世間一切不平路;烏髮赤面,象徵著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

    cháo州幫建立幾十年以來,第一次對一個弱女子動私刑。

    動刑之前,夏荷看著執行者鋒利的斧刃,這個從小連螞蟻都沒踩死過一隻的娟秀女子,心中不是沒有恐懼,可是已經哭不出來。

    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看她一眼,不需要他說什麼,甚至不需要他做什麼,不需要任何對白,只要他用眼神告訴她,他在她身邊,他知道她受了委屈,明白她的恐懼和痛苦。

    只要看她一眼就好,可是整個過程,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與她相接,一次都沒有。

    夏荷不記得自己那天到底是怎麼熬過了那一劫,記憶太慘太痛,她告訴自己不要去回想,就這樣忘了吧,忘了吧,就像忘記自己那奮不顧身卻可笑至極的愛情,就像忘記韓棠那信誓旦旦卻不堪一擊的諾言。

    可縱然如此,骨頭碎裂的聲音,皮肉分離的慘痛,行刑者冷酷的眼神,還有那一大灘殷紅的血跡,卻無數次在她的夢裡閃回。那些零碎的片段,那些涼薄的眼神,冷漠的表情和刺疼言語……最後所有的畫面,都定格在自己那隻鮮血淋漓的斷手上。

    它被唐家二老的隨從撿起,放在一隻金色的托盤中,端端正正地送到唐晚面前。那個女人看了看那隻手,又看了看泡在血水的夏荷,臉上露出詭異而勝利的微笑。

    唐家終於報了一箭之仇,韓家也平息了一場風波,所有的人都心滿意足了。只有夏荷,這個可憐的女人,她獨自一個人在一片血海中翻騰,痛苦得無法自抑。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是在醫院裡,一切都結束了。

    韓棠握著妻子另外一隻完好無缺的手,輕聲對她說:「阿荷,都過去了。」

    她看著從窗簾溢進來的一線陽光,用空洞卻堅定的聲音對自己的丈夫說:「韓棠,我們離婚吧。」

    夜漸漸深了,我不知道時間,只看到遠方有一片燈火漸漸熄滅,這個世界有人酣然入睡,就有人夜不成眠,有人快樂圓滿,就有人痛徹心扉,甚至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與蒼涼。

    坐在我身邊的男人一直沒說話,或許他跟我一樣在消化這個故事,或許他什麼都沒想。畢竟人生在世,各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就連快樂和悲傷都是見仁見智的東西。

    很久之後,我對著夜空輕輕嘆了一口氣,說:「年少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在外面行走江湖,一定要謹記十六個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願賭服輸,自負盈虧。所以那時候我一直認為,在公平的世界裡,不可以欠債不還。但是後來我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公平的世界。人生而平等,這是我們的終極夢想,但在很多地方,它也只是一個夢想。」

    凌靖看了看我,「你的話好像另有所指,難道這件事情背後還有隱情?」

    「你難道不覺得一切都太過順理成章了嗎?唐家也就算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他們當然要袒護。但韓家人不是笨蛋,cháo州幫屹立黑白兩道幾十年。別說韓棠的父親,就拿韓棠自己來說,他什麼場面沒見過,會這麼容易被一個女人愚弄?」

    他略帶驚訝地看著我,「難道韓棠從頭到尾都知道,夏荷是被人陷害的?」

    「不僅他知道,就連韓家二老都知道。事發的那天,有一個傭人看到了整個過程,包括唐晚是怎麼樣推開夏荷,自己滾下了樓梯。但是韓家卻將這一點隱瞞下來,因為那個傭人是韓家的人,口水無憑,對方無足為懼。而且他們心裡清楚,事情已經發生了,說什麼都沒用。唐家要的也不是真相,真相他們自己知道。他們需要的有一個人站出來背這個黑鍋,償還他們女兒受的苦,這個人就是夏荷,也只能是夏荷。所以事實上,整個世界都知道真相,大家都明白劇情,唯一不明真相的,只有夏荷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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