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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四點,飯沒顧上吃,水也沒喝過一口。整個公寓一片靜寂,除了偶爾能聽到樓上某家孩子亂七八糟的鋼琴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既怕電話響起來,可是某個時候,我又期待它響起來。無論是誰打來的,哪怕是文昭也好,讓我聽到一些消息,或者有人跟我說句話來緩解我的焦慮,證明我還活著。

    時間在無限的等待中靜靜流逝,我覺得自己都快在等待中蒼老了。我看著窗外逐漸暗淡的日光,層層疊疊的高樓擋住了落日,只有一片藍紫色的天空。夕陽的一角慢慢墜落,變成淡淡的朱灰色,城市的夜晚又要降臨。

    七點一刻的時候,電話響了。我楞了一下,怔怔地看著它,瞧了半天才拿起來,狂跳的心臟激烈得好像要撲出喉嚨。

    是文昭的聲音,他說:「你過來,我們在『盛世』等你。」

    我沉默地放下電話,坐在沙發上,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盛世」還是一樣的浮光掠影、燈紅酒綠。我剛到門口,就有人帶路。

    當我被人推進包廂的時候,讓我驚訝的是,包廂里坐著的除了文昭和韓棠,竟然還有凌靖。

    這是什麼狀況?

    我還沒來得及理順清楚,韓棠走過來,對著我迎頭就是一記耳光。我向後一撤,他居然打空了。可是比反應,我哪裡快得過他?第二個耳光緊跟著更狠地抽了過來。

    這一次,我不敢再躲了,再說後面就是包廂的門,也沒地方躲。

    他的手勁不是一般的大,我結結實實地接了下來,竟然站著沒倒,只聽到「嗡」的一聲,耳朵就像灌進了太平洋的颶風,鼓脹得難受。他反手又是一下,我跌倒在地毯上,模糊的視線看到三個男人的皮鞋,清一色的漆黑鋥亮。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紅色的血絲,又腥又甜。

    韓棠居高臨下,指著我的鼻子說:「她一直都在這裡,你們這兩年一直都有聯繫。」

    我被他打得頭暈目眩,耳鳴得厲害,這句話聽得模模糊糊。事已至此,我害怕也沒有用,抬起頭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們一直有聯繫?」

    韓棠轉身拿起桌子上一部手機,扔到我面前,「這是她的手機,上面有你的電話號碼,你們最後的通話時間是今天凌晨一點十五分。你怎麼說?」

    我用悲憫的眼神看著那部白色的手機,無可奈何。

    夏荷,這是你的劫數,我幫不了你。

    韓棠還在說話,聽那語氣,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了,「你可真有本事,竟然把她藏了兩年。你知不知道,這兩年她一個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我在心裡苦笑,這個少爺只怕是氣糊塗了,典型的邏輯錯誤。既然是我藏了她兩年,夏荷受了多少苦,我怎麼會不清楚?只怕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更清楚。

    我用手摸了摸開裂的嘴角,指尖上有血,韓棠這兩個耳光打得很重,卻沒讓我喪失說話的能力,我對他說:「能不能讓我見見她?」

    「哈!」韓棠冷笑一聲,如同聽到一個笑話,或許是覺得至上而下的眼神不夠震撼力,乾脆蹲下來與我四目相對,「你還想見她?我沒聽錯吧?」

    他說話的聲音其實很輕,個別字眼甚至會被外面的音樂覆蓋。這就是了,習慣了發號施令的男人往往都是這樣,生氣的時候,語氣永遠是最輕的。

    我們靠得很近,就算室內燈光昏暗,我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個男人眼裡隱忍的憤怒和厭惡。

    韓棠是這樣的人,他不需要色厲內荏的殺氣,不需要自以為是的傲慢,話不用多說一句,手勢不用多做一個,單用眼神就能把人千刀萬剮。

    他此刻的眼神告訴我,我再敢多說一個字,只要再多說一個字,他會讓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但是我必須要說,不能不說。如果我此刻不說,我無法想像之後會發生什麼。

    「你讓我見見她。她這兩年表面上看著很正常,其實一直都沒好,你這樣把她帶回去,一定會出事。是我把她藏了兩年,還是她寧肯在外面吃苦也不願意回到你身邊,你自己心裡清楚。韓棠,你聽我說,如果你真的為她好……」

    我話沒說完,韓棠反手又是一個耳光。

    我的耳朵嗡嗡直響,用手揩掉嘴角的血,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試圖做最後的努力,「你聽我說,你不能就這樣把她帶走……」

    我很想把話說完,可是他根本不聽,乾脆站起來,一腳踹在我肚子上。我悶哼一聲,用雙手護住自己,五臟六腑都快碎了。

    拳腳踢打在肉體上的悶響,在這半嘈雜的環境中,竟比寂靜的夜晚更加讓人心驚肉跳。

    我可有說錯什麼嗎?沒有。我有試圖挑釁嗎?也沒有。

    我只是在闡述一個對他來說極為難堪,卻早晚要面對的事實。可是有人不想聽,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敢聽。而人類在面對恐懼和難堪的時候,一般會有兩種表現,普通人會逃避,高貴者會憤怒。

    我知道文昭就在旁邊,可是整個過程,我都沒有看他,一眼都沒看,連這個念頭都沒有。

    不是我不想哀求點什麼,不是我不想裝可憐,而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是文昭叫我來的,他不會為我做什麼了。韓棠就更不用說了,如果抱著他的大腿涕淚俱下的哀求幾聲能讓他放過我,估計他會把韓字倒過來寫。

    既然如此,何必去浪費那些卑微的淚水和可憐的眼神?

    我們都是孤身一人來到這個世上,那些曾經與我們親密無間的人,最初也不過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哪怕前一刻他還與你頸項交纏、耳鬢廝磨,生死攸關的時候,我們也不過是兩個全然不同的個體。他是他,我是我,我們可以分得這樣清楚。

    我不記得自己被韓棠踢了多少腳,也不知道自己的底限究竟在哪兒,只記得他一腳比一腳狠,似乎將這兩年來的怨氣、疲憊、焦躁和憤怒,統統發泄在我身上。

    我感到自己已經痛得麻木,胸肺間的血氣和悶疼像開了鍋一樣滾滾翻湧。我不想死,可我沒力氣也沒本事跟一頭孔武有力的公豹子對抗。

    時間仿佛靜止了,當我以為這種暴力將一直持續到我生命終結的時候,只聽到一聲沉悶的低叱:「夠了!你想打死她?」

    終於有一雙手臂將我從韓棠的腳下拉了出來,「你看不住自己的女人,跑來為難她幹什麼?再說人不是找回來了嗎?她再不對,也不過是個女人。你還有完沒完?」

    我咳嗽了幾聲,頭暈眼花,胸口悶得像壓著一塊大石。我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在朦朧的燈光下,看到凌靖異常憤怒的臉。

    模糊的視線讓我看不清韓棠的臉,只聽到他用嘲笑的語氣說:「文昭都沒說話,你急什麼?你們兩個到底誰是她的男人?」

    凌靖冷笑,「少拿這種話來噁心我。韓棠,你想幹什麼,今天已經幹了。你要找的人,你也找到了。帶著你的女人,回到你自己的地方。難得你還記得我這個朋友,不過你走的時候,不用通知我。」

    他說完,把地上這個披頭散髮、狼狽不堪,目測只剩下半條命的女人,也就是本人我,抱了起來,低聲說:「我送你去醫院。」

    我坐在副駕駛位上,將車窗降了下來,夜風很冷,呼的一下衝進來,把我的頭髮都吹了起來,亂麻一樣糾結不清。

    「把窗子放下來,我討厭吹涼風。」身邊正在開車的人說。

    我看了他一眼,依言將窗子放了下來。

    我低著頭,車廂內氣氛凝滯,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嘆了口氣,問我:「你真的不要緊?」

    我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又檢查了一下手臂,看到幾塊淤青,不過骨頭沒事,頭上沒有傷,除了胸口發漲,左腹上方有點悶疼之外,並沒有大傷。

    我說:「真的不要緊。」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檢查一下,到底穩妥些。」

    我看著倒後鏡中的自己,韓棠也很注意對稱美,臉雖然腫得很恐怖,但勝在勻稱。

    「還是不要去了,我這副樣子,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暴呢。」我想試著笑一下,剛咧嘴就扯開了唇角的傷口,於是,這個笑容扭曲了。

    凌靖皺著眉,「這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開玩笑怎麼樣?難道我去死嗎?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只有過不去的人。韓棠肯讓我走,就表示這件事可以了,結束了,到此為止了。最厭惡我的人,最想讓我死的人都放過我了,難道我還不放過自己?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對正在開車的人說:「剛才聽你們說話,你跟韓棠是不是早就認識?」

    他點頭,「是,我們認識很久了。」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老祖宗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我咳嗽了一聲,對凌靖說:「那你應該知道,他從小在泰國受訓,8歲開始練泰拳,12歲就上擂台打比賽,15歲在曼谷拿過侖披尼拳場108磅冠軍,18歲揚名泰京兩大拳場,20歲拿了WBC泰拳世界冠軍,之後在日本連拿了兩屆自由搏擊冠軍,25歲退役之前打過200多場職業比賽,身上的金腰帶多到數都數不清。他的比賽我看過,他一肘能把對手打得血肉橫飛,一腳能將比他身材高大的歐美拳手從場中蹬到繩角,更別說踢斷一個普通人的肋骨。你覺得這樣一個人,如果他跟我認真的話,我還有命坐在這兒嗎?」

    凌靖沉著臉沒說話。我們都知道,如果韓棠真想打死我,我現在已經死透了。但是話說回來,如果他真想要我的命,還需要他親自動手嗎?

    「你不用擔心,我心裡有數。他每一下都收著力氣,沒有真的下狠手。他只是想教訓我,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不然的話,這會兒你該給我收屍了。」

    「是啊,你都習慣了,所以自己心裡有數。傷在什麼地方,有多大的傷,你大約都久病成醫了。就連剛才挨打的時候,都是雙手抱住頭,手肘帖著自己的肋骨,標準的保護姿勢。這個動作,沒幾年練不成。」

    他的語氣不太友善,我看著馬路兩邊一閃而過的燈光,過了很久,才對身邊鮮衣怒馬的翩翩貴公子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沒本事反抗,也沒機會逃走的時候,就該學會如何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比起跪在地上抱著男人的大腿求可憐,你覺得我這樣很丟臉嗎?」

    他深吸一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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