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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泰拳的招數看著簡單,可是每一個動作都要經過千錘百鍊。人人都知道泰拳作為一種古老的搏擊術,具有非常強大的殺傷力。可是這個世界沒有武林神話,並不是你學了泰拳就能天下無敵。除了這種武術本身實戰性很強,它的一招一式,它強悍的打擊效果,都是無數的汗水和辛苦鑄就出來的。

    文昭是個急性子,可是他越著急,就越是練不好。眼看著比賽的時間越來越近,他訓練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效果卻不甚理想,往往顧此失彼,重心不穩,反而被我借勢摔倒了幾次。

    結果他急了,有一次練習的時候將我整個掀了出去,典型的犯規動作。

    雖然下面有一個薄墊子,可落地的時候,我還是清楚地聽到自己的骨頭「咔嚓」一聲,整個人像散掉的架子,好像斷成了幾截。

    文昭趕緊把我扶起來,看著滿臉汗水的我說:「小夏,算了吧,咱們不練了。」

    我一邊擦汗一邊問他,「那你還想不想贏?」

    他說:「想。」

    我說:「想贏就行了。只要你想贏,我就幫你贏,你不放棄,我就不放棄。」

    後來秦暮聽說了這件事,笑著說我跟文昭的感情是「摔」出來的。

    可能也真是這樣。

    男人固然喜歡風情萬種的美女,但有個女人如果能想他所想,愛他所愛,與他志趣相投、同聲同氣,那麼她在他心裡的地位就會不一樣。至少你讓他知道了,可以陪他上床的女人有很多,但是與他志同道合的女人卻只有這一個。

    最後,我幫文昭贏了那場比賽。他在第三回,摔法配合肘擊,破壞掉對手的重心之後,直接膝蓋上頭,對手倒地,拳證數了10秒還是沒站起來,這個KO(knockout簡稱,技術性擊倒的絕對勝利)贏得乾淨漂亮。

    我當時在現場,親眼看著那位師兄被人用擔架抬了下去。其實他人不錯,但是擂台之上,勝者為王。輸了就該好好反省,想想自己哪裡做得還不夠好,畢竟沒有人願意永遠當一個失敗者。

    在那之後,文昭待我就像天上的仙女,雖然好景不長。他那時對我說,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他這樣好過,這樣為他付出過,我是第一個。

    我想,不是沒有女人願意對他好,而是她們沒有我這樣的機會,沒有我這樣的心思,更不像我這麼扛得起摔打。一天之內被他摔一百多次,估計其他姑娘早就吐血了。

    文昭對我好的時候,那些少爺的女伴們都羨慕得要死。可是誰又知道?我陪他練了一個月,他贏了那場比賽,我身上卻沒有一塊好的地方。

    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就像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愛與恨,總會有個源頭。不過話說回來,文昭能贏那場比賽,最大的功臣不是我,而是在背後為他支招的那個人。

    韓棠,他只教了文昭一招,他就贏了那場實力懸殊的比賽;只看了文昭師兄一場比賽,就能切中要害,將整個戰術安排得天衣無fèng。

    他才是真正的高手。

    可是現在,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尤其是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我感到一股寒氣從身體不知名的地方冒了出來,蔓延到四肢百骸,連血液都凝成藍色的冰碴,割著我的血管。

    我知道,這種感覺叫做恐懼。

    文昭看了我一眼,似乎並不驚訝。他永遠都是那個樣子,手臂搭著沙發的靠背,杯子裡是香醇的紅酒,眼神淡漠,神態悠閒,用隔岸觀火的眼神看著我一個人水深火熱。

    如果是過去,我可以用自嘲心態來解決此時的尷尬,可是這次不行,因為我此刻面對的人是韓棠。

    文昭的冷漠絲毫沒有影響韓棠的好心情,他笑得很熱情,仿佛看到離別多年的摯友,可連那笑容都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拍了拍自己左邊的位置,對著我啟齒而笑,露出他雪白的單邊小虎牙,親切地說:「小夏,好久不見了,站著幹什麼?過來坐。」

    我看著那個位置就像看著刀山火海,可悲的是,我不敢不過去。

    「這麼久沒見,你倒是越來越漂亮了。」韓棠隨意將一隻手臂搭在我這邊的靠背上,雖然還隔著半臂的距離,依然讓我倍感壓力。

    我真怕那隻手會忽然撲過來掐住我的喉嚨,或者手的主人變成一隻凌厲的黑豹,將我整個人撕得粉身碎骨。

    之前就一直覺得,韓棠跟豹子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沒爪子。哦,對,還少一件皮大衣。

    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城市,事實證明我錯了,兩年前沒有發完的氣,難道他想一次補齊?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句話都不敢說。

    「文昭,小夏好像瘦了一點,該不會是你一直沒讓她吃飽飯吧?」端著酒杯的韓棠卻很隨意,含笑看著坐在他右邊的文昭。

    我跟文昭之間,隔著一個他。

    文昭連看都不看,漫不經心地說:「她是個模特,保持身材也是她的工作之一,難道我該把她餵成一頭豬?」

    韓棠笑了笑,轉過臉專注地看著我,目光難測,「我倒是想養某個人,可你給我機會了嗎?小夏,兩年了,你過得好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是啊,兩年了,他竟然還沒釋懷。

    我跟文昭回到公寓之後,心裡還是惴惴的。好像做了一場離奇的夢,我不知道自己被韓棠灌了多少酒,整個人暈暈的。從「盛世」到回家的過程被我一帶而過,連最後韓棠在我耳邊說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或許不是我不記得,而是我不敢聽,於是我輕輕放過。就像一個明知道會被判死刑的犯人,他也一定不敢聽法官最終的宣判,哪怕早料到最後的結果。

    我不知道文昭怎麼把我推進家門,弄進了浴室,眼前的一切在酒精的作用下變得模糊而朦朧。比較清醒的記憶,是我趴在浴室的沖水馬桶上吐得厲害,接著被文昭拉起來拖到淋浴下,水很猛,卻是冷的。他一直不會用我公寓裡的熱水器,每次都是我調好了給他用。

    我靠在他身上,被冷水激得渾身發抖,好像生了一場大病,酒被激醒了一半。文昭一隻手扶著我,另一隻手弄了半天,水才慢慢暖起來。我打了個幾個噴嚏,抖得像篩糠一樣。

    直到被他抱回臥室,我躺在自己的公主床上,文昭用毛巾替我擦乾身上的水珠,被酒精麻醉的意識才慢慢活過來。

    而徹底清醒,卻是從看到他放在我臉側的手臂開始的。

    他撐在上面,晃動的厲害,下巴上都是汗水,發燙的掌心揉著我的身體,發力的勁道卻不同以往的沉猛,很注意技巧和節奏,甚至還有點纏綿的味道。

    我卻感覺整個人空空的,身子像浮在雲上,仿佛靈魂全部抽離,只剩了一副軀殼,怎麼都投入不了。

    我們在一起三年,我第一次在床上心不在焉。可悲的是,填滿了我整個思維的不是別人,而是韓棠。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些慘烈的事情即將上演,即將發生,可我無力阻止。

    這種感覺就像看著電視機里正在上演真實的天災人禍,你看著別人烈火焚身,天塌地陷,妻離子散,你為他們心痛難當,可你除了嗟吁感嘆,什麼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文昭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我沉浸在自己的問題中難以自拔,直到他用汗濕的頭髮蹭我的臉,我才感到他與我相連的那一部分,已經變得萎縮軟小。從他的嘆息中,我知道他滿足了,可是他沒有離開,連抱著我的姿勢都沒變。

    我有點閃神,終於將抽離的情緒重新歸位到這個男人身上。我怎麼忘了?他才是我最大的問題。

    文昭很少這樣,準確的說,除了最初那三個月,他從來不曾這樣。他不肯抽身出來,將所有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還用下巴蹭我的臉,這所有的小動作,都像一個得不到關照的孩子在埋怨我怠慢了他。

    這一切讓我恍然有種角色互換的錯覺,心念一動,看著貼在我肩窩上的男人,下意識地抱緊了他。

    可心裡那種陰暗的預感,卻比之前更加強烈。就像下樓的時候在最高的地方踏空了一級,還沒來得及適應,就整個人翻了下去,眼前一片血海翻騰。

    我不願意再想下去,這種無根由的糾結讓我感到消極和悲傷。雖然被他這樣壓迫擁抱的姿勢並不舒服,但是比起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個太平洋般的遙遠,這樣的溫存,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夜晚,不是不需要。

    他在這裡,不是不好。

    凌晨時分,我聽著文昭均勻的鼻息,猜他大約睡著了。

    文昭的睡相真的很好,不打呼嚕,不說夢話,甚至很少起夜,占的空間不寬不窄,鼻息的聲音不急不緩,翻身的動作不大不小。似乎在睡覺的時候,他都維持著自己從小被規矩下來的貴族范兒,讓人看了又好笑又心酸。

    每個孩子都該有一個自由自在的童年,而不是被放在一個四方架子裡循規蹈矩地成長,違背了自然的天性,這樣的成長必定是艱辛而痛苦的,不是嗎?

    我坐起來,拉開被子下床,輕手輕腳地從自己的衣兜里找出手機,像捧著一個雞蛋小心翼翼地向衛生間摸去,窗簾沒拉,有皎潔的月光為我照路,不至於碰到椅子。

    慢慢關好衛生間的門,我坐在馬桶蓋子上,打開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鈴聲響了好幾聲,對方才接起來,聲音呢喃模糊,似乎好夢正甜。

    我捂著話筒跟對方寒暄了幾句,然後壓著嗓子,小聲說:「夏荷,這幾天沒事就別出來溜達了,那個什麼……韓棠來了。」

    文昭第二天很早就出門了,臨走的時候只看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他不說,我就不能問。因為我知道,文昭不想說的事情,你就是問了也沒有用。

    我一整天沒有出去,留在家裡轉來轉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心裡就像有一萬隻老貓在瘋撓。

    我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麼,已經兩年了,該過去的都過去了。而且韓棠也沒說此行的目的是什麼,說不定,人家只是來這座城市看風景,順便來折騰折騰我?

    我重重地坐在沙發上,對著天花板長長嘆了一口氣,楚夏啊楚夏,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欺欺人?

    我知道,一定有某些慘烈的事情正在發生,而且就在此刻的另一個空間真實而平靜地上演著。

    我看不到,但是我能感覺得到。僅僅是感覺,就讓我的心像被厚厚的紅油糊住,憋悶得厲害,手腳一直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這一會兒,我清清楚楚地想起來,昨天晚上韓棠貼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他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兩年都幹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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