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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頓了頓,接著說:「我們拍照的那一天,記得你問過我,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才答應做你的模特。我當時告訴你,我沒受刺激,也沒帶情緒。其實我說了謊,我那時的心情很差,也很低落,我不想報復誰,但是不排除有跟他賭氣的成分。可是……這幾天我反覆想了想,既然我們在一起,就該彼此尊重,要考慮對方的感受。人與人之間相處,最怕的就是不解釋、不溝通。文昭對我的態度固然不對,可我什麼都不告訴他,這樣做就對嗎?再說這麼大的比賽,不是你們俱樂部內部的小比賽,咱們就是想瞞,也未必瞞得住。如果讓他從其他渠道知道這件事,到時候更難解釋。你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如果因為我造成你們之間的間隙,這個責任我擔不起。所以還是說清楚比較好,而且……我也需要問問他的意見。」
他看了我一眼,「如果他不同意呢?」
我低頭想了想,回道:「如果他不同意,我會問他理由,如果他說的理由我能接受,我想……你可能要換個模特了。」
我有點抱歉地說,「凌靖,不好意思。他是我男朋友,你又是他最好的朋友。畢竟我們不是活在孤島上,不能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聽我說完,沉默了片刻,最後笑了笑,「好,我尊重你的想法,等你的消息。」
車停在我的公寓樓下,他遞給我一把鑰匙,「上次把你家的門鎖弄壞了,我讓開鎖的師傅換了新鎖,這是新換的鑰匙,你拿好。」
我接過鑰匙,有點過意不去,「謝謝,總是麻煩你。」
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這沒什麼。只是,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小夏,你要照顧好自己。」
回到家後,我看到臥室已經被人打掃乾淨,連床單都換過了,清新的海藍色。房間裡不知道灑了什麼,到處瀰漫著清淡而溫軟的香氣,沁人心脾。
一看就是凌靖做的,他應該很喜歡藍色,因為我看到他平時的穿戴大多以藍色為主,藍格子棉布襯衫,藍色T恤,深藍色的休閒西裝……就像他的人,低調內斂,卻有一種霽月清風般的氣韻。
我摸著床單上細緻的花紋,典雅的花色是說不出的妥帖,比之前弄髒的那條床單更配這張圓形的公主床。
他真是一個心細如塵的人。
我躺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床帳,一個人覺得很寂寞。想想還不如在醫院裡,起碼還有一個人陪我說說話。現在自己在家裡養傷,不過一時片刻,就無聊得想大叫。
可是這偌大的房子,空蕩蕩的,我又叫給誰聽?
我拿出手機,看著漂亮的風景屏幕,一個未接來電都沒有。文昭走了很多天,一個電話都沒打給我。
有人說,經歷千萬人和無人經過是一樣的,都讓人感到孤獨。或許吧,當你被一個人遺忘在世界盡頭的時候,無論你經歷了多少人,本質上你都是孤獨的。
我放下手機,閉上眼睛,以為自己會很難入睡,可是沒想到,竟然沒多久就睡著了。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的夢。我看不清夢的內容,太模糊了,卻知道那個夢很美,美得讓人心碎。
我一直認為,夢就是現實的對立。現實里得不到什麼,夢中就會出現什麼。那麼按照這種理論,我應該夢到錢才對。可是我卻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夢到的不是錢。
我夢到的,是一件我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因為得不到,唯有在夢裡才能擁有。可是太短暫了,短暫得讓我連做夢都害怕。
因為我知道,當我醒過來,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夢的時候,我該有多麼傷心?
以前聽人說過,人活在世上,最悲哀的不過兩件事,求不得和已失去。
求不得和已失去……
求不得和已失去……
求不得和已失去……
我在夢裡疼得輾轉反側,恍惚間,聽到窗外有雨水拍打樹葉的聲音,夜雨淅瀝,聲聲如泣。
「如果你看到天空在下雨,那就是我在想你。小夏,你就知道,我有多想你。」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
「這麼多人死,你為什麼不去死?」
此刻我終於願意相信,人有痛苦是因為記性太好。如果此刻金光閃閃的上帝出現在我面前,我想,我不會要萬貫家財。
我要變成一條小小的金魚,只有七秒的記憶,在他身邊輕輕地游過,流淚,轉身,就已經忘了自己游過的地方,那裡應該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失卻了記憶,就不會再有悲傷,是不是這樣?
我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等我再次張開眼睛,又一次看到的我那浪漫無邊的蕾絲床幔和明亮的陽光。
看了看床頭的鬧鐘,居然已經下午三點了。我睡了整整20多個小時。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低頭一看,文昭的號。
我愣了一下,拿起手機,文昭的聲音從那邊沒什麼起伏地傳過來,「我回來了,今天不過去,帶了一個朋友過來,晚上要陪他,你自己睡吧。」
電話斷了。
他臨走的時候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回來只扔給我這麼一句話,而我有很多話,卻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跟他說。
我維持著拿手機的姿勢,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臥室里,耳邊是空洞的忙音,目之所及,滿心茫然。
「盛世」的酒吧區……
這裡的音樂一如既往的震耳欲聾,外籍酒保正在炫目的燈光下表演花式調酒,將幾個彩色的酒瓶拋得凌空亂飛,又堪堪接住,看得人眼花繚亂。
前「哈尼寶貝」成員芳芳,雙手交疊在吧檯上,下巴搭著手背,用痴迷的目光看著正在調酒的金髮帥哥,標準的花痴造型。
我單手拄臉側眼看她,這個丫頭,說什麼特意從杭州過來看我。依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我,在乎帥哥。
「小夏,你臉色不太好。」芳芳看夠了調酒師耍寶,好不容易得空跟我說了句話。
我攪動著飲料里的冰塊,「前些日子腳受傷了,踩進去好幾片碎玻璃,前天剛從醫院出來,當然好不了。」
「你住院了?你跟文昭又怎麼了?」
我無奈地看著她,「我怎麼樣,一定要跟文昭有關嗎?」
芳芳看了我一眼,「可你臉上寫著『是』。」
我認命地點點頭,「那就是吧。」
芳芳趴在吧檯上,咬著吸管看著我,「小夏,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挺奇怪的。」
我疑惑地看著她,用手指著自己,「我嗎?我哪裡奇怪?」
「你還記得嗎?有一次咱們倆個一起接了個活兒,在一座山間的復古別墅,給一家時裝公司拍網站圖片。穿旗袍的那次,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那是一次頗為噁心的工作經歷。而我之所以對它印象深刻,完全是因為那個工作是由熟人介紹的。
而熟人這種同類生物,某些時刻頗為微妙,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好事可以出自熟人之手,可壞事也大多來自熟人的關照。
我們那天拍的照片是新式改良旗袍,拍攝地點在半山的一棟復古的明清小樓,亭台樓閣,雕樑畫棟,環境清幽,但是離市區很遠。
收工的時候,天已經很暗了,山路難走。公司的老總很熱情,等我們換好衣服之後,主動提出送我和芳芳下山。
人家盛意拳拳,我們怎麼好推辭。關鍵是,除了他的車,其他車都走了。我跟芳芳只有三個選擇----坐車下去,走下去,滾下去。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我們自然選擇第一個。
車走在半路上,那個看似憨厚的老闆忽然問:「你們姐妹技術怎麼樣?」
芳芳問:「什麼技術?」
「還跟我裝?中介人說了,你們姐妹雙飛配合默契,可是箇中好手。」
芳芳莫名地看著我,我笑了笑,問:「那中介人還跟您說什麼了?」
胖老闆笑得滿面春風,「她說你們服務不錯,價格也公道。我玩過的模特不少,比你們素質高的也不是沒有。價錢嘛,你們兩個不算便宜。不過看在你們身材不錯,臉蛋也漂亮的份上,也能接受。」
芳芳滿臉的不可置信,我說:「她連價錢都幫我們談好了?」
「是啊,她中介費都拿了。我們是老交情,無所謂了。」
「哦,原來是這樣,小麗姐一直挺關照我們的。」
「這個說法就見仁見智了,她那個人,其實挺黑的,每次抽成都比別人高。小妹妹,我看你人挺好,長得漂亮,又挺懂事,我才跟你說。你看看,這瓶藥水就是她給我的。出來玩,要的是開心,這你情我願才有意思。她還是不懂,說你們喜歡玩迷jian,感覺刺激,要我在山莊就用上。碰巧今天山上停電,所以咱們還是去賓館玩。放心,就算你們是雞,我也會愛護,這做雞有做雞的難處,我這人還是很講道德的。」
一個嫖客在我面前談道德,我聽了真想笑,芳芳卻火了,「你罵誰是雞?」
胖老闆也火了,「我罵你是雞,你們野模都是雞,都出來賣了,還裝什麼純潔?」
芳芳氣得面紅耳赤,「你才是雞,你們全家都是雞。你才出來賣,你們全家都出來賣。」
大吵大鬧當然無益於事情的發展,更不利於我們回家的道路。
最後的結果是,芳芳吵贏了,然後我們兩個弱女子被胖老闆扔在了漆黑的半山腰,前不見路燈,後不見來車,連個鬼火都沒有。
胖老闆開著座駕絕塵而去,他說會愛護雞,但前提是雞不會罵人。
這其實沒什麼,真正的勇士,就該直面慘澹的人生。可是我們直面不了漆黑的山路,尤其是兩個人腳上都踩著12英寸的「恨天高」,手機又沒信號。
山間有鳥驚叫飛過,那聲音猶如夜鬼啼哭,只有清冷的月光為我們照路。我們脫了鞋子,赤腳走在彎曲的山路上,還好是瀝青路,不算硌腳。如果是石子路,我寧肯留在山上等天亮了。
走到一半,芳芳忽然蹲在路中央,抱著膝蓋嚎啕大哭。
我嘆了口氣,蹲下來看著她涕淚滂沱,無奈地想,她哭晚了,為什麼不早點哭呢?還能博博同情,讓那個胖老闆再送我們一程,送到車站也好啊。
芳芳越哭越傷心,抽噎著說:「莫名其妙地讓人賣了,莫名其妙地被人扔在山上,這都是些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