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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凌靖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不,我還是想要你來拍,如果你沒問題,那我就更沒問題了。」
「好,那我去準備一下。」
我轉身向洗手間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的人疑惑地問:「小夏,在拍照之前,我能問一句,到底是什麼讓你改變心意的嗎?」
為什麼改變心意?這是一個好問題。
我低頭想了想,轉身對他說:「如果珊珊還活著,這個工作本來應該是她的。如果她為你工作,絕對不會要求你改變自己的創作理念來遷就她。她過去常說,一個模特,尤其是裸模,面對鏡頭更要穩重,要落落大方,要尊重你的攝影師。別人可以誤解你,不尊重你,但是你一定要尊重自己。她總說我不夠專業,一直告訴我,一個好的模特不會強調自己的風格,而是要知道你的攝影師需要你展示什麼風格。在這點上,我真的很慚愧,我沒有她敬業,私心雜念太多。現在她死了,我什麼都不能替她做,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為你拍好這套照片。」
我看著眼前這個風度卓然的男人,「其實在來的路上我一直猶豫不決,但是看過你的作品之後,我終於做了決定。你是一個很專業的攝影師,你的作品很有生命力,你明白什麼是美,什麼是殘缺。所以……我想把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次體驗交給你。我可以信任你嗎?」
他目注我片刻,鄭重地對說:「我的榮幸。」
「不過信任歸信任。一會兒在拍攝之前,按照規矩,我們需要簽照片使用合同和保密協議。所有成品和試拍的照片,除了參加攝影比賽,你不能向外泄露,也不能另作他用。否則,我會拿著合同去告你。」
他笑了笑,「好,這一點,也沒問題。」
「還有,這些照片真的只是你們內部用,不會對外傳播,是不是?」
「是,我對天發誓,真的只是我們內部審核用。其實只有評委才能看到個人交上去的照片,我們會員都看不到其他人到底拍了什麼。嘉賓只是在開賽那天來我們俱樂部走個過場,順便幫忙宣傳一下。至於照片,我們是不會給他們看的。如果要刊在雜誌上,這個必須要經過攝影者同意,當然,也要經過模特本人的同意。如果你還是不放心,一會兒我們可以把這一點也寫進保密協議里。」
我點點頭,「對的,要加上去,這樣我就放心了。」
事實證明,坐在豪華公寓的地毯上跟帥哥喝酒,看著地毯上的陽光一點一點變淡,對面大廈的窗戶一個個點亮,整個城市燈火通明,真的是一件非常浪漫而愜意的事兒。
他的紅酒不錯,口感醇香,起初只想喝一杯,結果卻是一杯一杯,又一杯。
「這裡好嗎?」主人問。
我實話實說,「夜景很漂亮,是個喝茶、下棋、吟風、弄月的好地方。」所以說,有錢人真會享受。
凌少爺笑了笑,忽然問:「對了,你會下圍棋嗎?」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慢慢回道:「會一點點,但不是很懂,你會?」
「我一點都不會。不過我有一個小堂弟,倒是一個職業棋手,經常去韓國和日本參加比賽,每次都有斬獲。」
我忍不住贊道:「他一定很厲害。你堂弟參加的是什麼賽事?富士通?LG?三星?還是應氏?不對,應氏杯應該在台北……」
他笑了,「我不懂圍棋,不是很清楚。等他回來,我介紹你們認識,讓你們切磋一下。」
我趕緊擺手,「不不不……人家是職業棋手,我只是略懂皮毛,怎麼配跟國手較量,太不自量力了。」
凌靖遞了一盤水果給我,「你也別對他期望太高,他上學的時候還曾經輸給一個段數比他低的對手。人家是自學成才,都沒進過道場,結果把他殺得片甲不留。所以你們兩個對弈,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我搖了搖頭,「這是不可能的。圍棋不是一種創造奇蹟的運動,除了要有天分,對數字敏感,善於心算,剩下的就是靠一滴汗水,一點收穫。我跟你堂弟,相當於幼稚園和研究生的級別。你說我會贏?除非他放水。」
「可是……我看你說得頭頭是道,不像一般的圍棋愛好者,倒像一個圍棋高手。」凌靖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我。
我笑了起來,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你看,你又被我唬弄住了。我就這點本事,耍耍嘴皮子還行,再多就沒了。」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笑,又給我填了一杯,我高興地接過來。
酒真是一個好東西,幾杯酒下肚,人就飄了起來,好像靈魂脫離軀殼,飛進了另一個空間。遙遠的,變得親近了;在意的,變得淡泊了;清晰的,變得模糊了;就連眼前的男人也比之前英俊了幾分,尤其是他倒酒的時候。
凌靖在我將那瓶紅酒喝完之後,終於說:「你酒量不錯。」
「泡花場的男人都喜歡喝混酒,被練出來的。」我端著剩下的最後半杯紅酒,小心翼翼地淺酌慢飲。這可是好酒,我不忍心將它一口喝完。
「花場?」
我想起來,凌少爺這幾年一直在國外,大概還不知道國內娛樂界的新生名詞,於是向他解釋:「認識文昭之前,我曾經在南方的演藝吧里走秀,那些演藝吧就叫『花場』。每次表演結束之後,如果有客人給我們送花籃,我們就要下去跟客人喝幾杯。如果你不去,人家就會說你不給面子,下次就不會捧你的場。如果沒有熟客,老闆會覺得你沒有人氣,那就離炒你不遠了。而且花籃越多,抽成越多,要是有人送你一個皇冠,你這一夜不但有面子,還能賺更多的提成。所以為了能留住客人,基本上在花場工作的女孩子酒量都不差。」
他有些疑惑,「那跟坐檯有什麼區別?」
我看著他,「很大區別,我們只是夜場藝人,不是小姐。雖然為了謀生,也要跟各種男人周旋,可我們的收入主要來自才藝表演,而不是陪酒陪睡。所以在同一個場子裡,我們賺得也沒她們多。如果你還是理解不了,就當我們是賣藝不賣身吧。」
凌靖有點臉紅,誠懇地說:「不好意思,是我不會說話。我沒那麼想,只是覺得,你這麼年輕就經歷這些,讓人感嘆。」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又解釋道:「其實還好,畢竟已經長大了,賺錢的方式很多。不像小時候,每天只能跟著奶奶撿汽水罐,收舊報紙。那時候奶奶身體還很好,從小她就很疼我,家裡的日子再難過,過年過節也有新衣服穿,還有糖果吃。她自己什麼都捨不得,連買藥都捨不得。天氣再怎麼冷,日頭再怎麼毒,她都要出去工作,她的身體就是這樣拖垮的。奶奶一直希望我能上個好大學,可惜家裡太窮,我高中就輟學了,在社會上一直混到現在,混得自己遍體鱗傷。現在覺得有句話說得真好,沒學問害死人。我如果能夠上大學,現在也差不多該畢業了,就能找到一份更像樣的工作,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看著自己的酒杯,心裡有點難過。都說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可這世上哪裡有真正的平等?
凌靖沉默了片刻,問道:「小夏,既然過得這麼不開心,你為什麼不離開他?你跟文昭只是男女朋友,你不是賣給他,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酒勁兒開始上頭了,兩邊的臉頰像發燒一樣,我的腦子渾成了漿糊,迷迷糊糊地說:「離開?我欠他的錢還沒呢,怎麼離開?」
他有點驚訝,「你欠他多少錢?」
我晃了晃巴掌,「五十萬。」
「那也不是很多。」
我苦笑一聲,「凌少爺,對我來說,這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你自己有工作,怎麼會跟他借錢?」
「因為我奶奶,她病了,病得很嚴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從南方回來,就是因為掛念她的身體。回來沒多久就認識了文昭,我奶奶一直不喜歡我跟他在一起,可是她沒罵過我,只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我。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她的病越來越重。我陪她到醫院檢查,大夫說必須住院。可我手裡來來去去就那麼點錢,哪裡夠?我只認識文昭一個有錢人,那時他對我的態度已經很差了,可我真的沒辦法。老人家吃了一輩子苦,只有生病的那最後幾個月,把這輩子沒享過的福都享過了。你沒看見文昭幫我安排的那家醫院,病房就像賓館一樣,三餐有營養師給搭配,二十四小時有專人照顧。我當時就想,等她病好了,再多住幾天也不礙,就當度假了。可是我奶奶沒撐過三個月,就撒手人寰了……後來醫院跟我結帳,竟然花了三十多萬。老人走了,總要有個地方入土為安。她一輩子含辛茹苦,只有一間四處漏風的破瓦房。現在人沒了,我想一定要給她找塊好的墓地,就托人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離著市區還不遠,也方便我過去看她。一問價,要二十多萬。文昭給我的卡里只有五十萬,我不好意思再問他借,就把自己在南方那幾年的積蓄也都用了,剛剛夠。」
我一段話說完,抬起頭,正對上凌靖。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臉上的表情真誠而坦然,他一直在認真聽我說話。
或許,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那些漂泊的經歷和心酸的過往,不需要別人同情,只要有人知道就好。
「那是他應該為你做的,他是你男朋友,他有能力就該幫你。」跟我一起聊天的男人幫我總結道。
我抱著酒杯搖了搖頭,「沒什麼應該不應該,他幫我是情義,不幫也是道理。我奶奶從小就告訴我,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就是道理。跟他在一起這三年我一直在攢錢,好在有地方住,可以把房租費省下來,其他開銷我是能少花儘量少花。估計再有個兩三年……」我掰著手指算了算,「應該就能還清了。」
我抬起頭,對面的男人久久凝視著我,最後總結道:「小夏,你是一個好姑娘。」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垂眼看著酒杯,「你別這麼說,我不是。好姑娘應該清高,應該自愛,不會為了錢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凌靖笑了,收斂笑容之後,卻胸有成竹地對我說:「你跟文昭在一起,不是為了錢。」
我疑惑,「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所有人都以為是。」
「那是所有人都看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