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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我忽然感到難以呼吸,那些零碎的記憶,好像被打破的鏡子,每一片都那麼閃亮,每一片都倒映著我們的影子,閃回著那些害怕想起,又不得不想起的片段。

    他貼過來的時候,仿佛某種無形的刺痛,那些破碎的畫面和鋒利的過往,排山倒海似的猛撲過來,我猛地閉上眼睛。

    可他並不是想吻我,而是把手伸到後面找裙子的拉鏈。鏈子卡住了,我想自己拉下來,免得他弄壞我的裙子。他卻「啪」的一聲打開我的手,自己用力一扯……「嘶啦」,裙子應聲落地,被他用腳踢到了一邊。

    我低頭看著破碎的衣料,心裡一陣難受。這一刻,我純粹是為了我的衣服難過。

    浴室的溫度越來越高,沒開排氣扇,我昏昏沉沉靠著鏡子,缺氧的關係,人虛得像玻璃上的霧氣,好像輕輕一抹就沒了。

    雖然文昭什麼都沒說,但是從他的動作中我能感覺到,今天的他異常煩躁。我被他放在洗手台上,膝蓋被最大限度地分開,他站在我面前,從雜物盒裡摸出保險套,公事公辦的表情讓我感覺眼前的男人不是要跟我做愛,而是要給我動手術。

    疼!第一下就疼得揪心,銳痛直衝腦門,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渾身冰涼,只有那一點是火熱的。

    文昭的體力一向很好。記得三年前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我經常跑到拳館去看他打拳。他打拳的樣子很帥很帥,汗珠從額前的黑髮上滑下來,像金色的龍鱗在陽光下一簇一簇地抖落。

    他雖然是新手,可是他學得很快,力道強勁,走位刁鑽,出拳上肘又快又狠。他們拳館也培養職業拳手,訓練以正規嚴格出名,有時候為了增加學員的實戰經驗,雙人對練的時候不戴護具和肘套。結果有一次跟他對練的Partner躲得不及時,被他一肘切開了眉骨。

    那個人馬上擺手叫停,教練上來幫他用毛巾按著傷口,往可血珠子還是順著眼睛一滴一滴淌下來,擂台一角都是血,鮮紅鮮紅的。

    真疼啊……我在台下看著都疼,慶幸自己不是被他打的那一個。

    練完一回合下來,他坐在椅子上休息,總是一邊喘氣一邊喊:「小夏,小夏,幫我拿瓶水。」

    我顛顛地跑過去把水遞給他,他摘下拳套,只喝了一口,大約是覺得熱,就把整瓶水順著頭澆下來。

    唉,以前就覺得這個男人流汗的時候最帥了,可是誰知道,渾身濕漉漉的他比流汗的時候還帥上一萬倍。

    我蹲下來,托著下巴看著他,「文昭,我覺得你應該注意一下。」

    他一邊擦臉一邊看著我,「我注意什麼?」

    我對他說:「你太帥了,都帥得沒朋友了。你說你這麼帥,你讓其他男人怎麼活啊?」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笑,用纏著拳擊繃帶的手摸我的臉,順手一拉就把我摟在懷裡,鼻尖都是他汗水的味道。我躲著不讓他親,他作勢要打我,兩個人笑笑鬧鬧就纏到了一起。

    那時候,好像連風都是甜的。

    那時候,好像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這樣對我。

    我越想心裡越怵,後腦抵著冰涼的鏡面,感覺自己真像被人放上了手術台,每一刀都是剝骨離皮。

    男人在床事上總會有些殺氣,文昭今天的殺氣卻特別重,好像我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的殺父仇人。腰被他的手掐得幾乎斷成兩截,意識支離破碎,腦子早就迷糊成一片,到了最後,已經分不清是疼還是快感,含糊的聲音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對面的玻璃卻映著我們的影子,男人壯碩的腰上架著兩條細白的女人的腿,畫面淺白直接且略顯暴力,像極了某部三級片的鏡頭。隱約記得是一部老片子,一時想不起名字,只記得那個變態的結局----在一場肉搏中,女主角被男主角活活悶死,接著分屍了。

    想到這裡不由得害怕,如果我即刻死在這裡,有誰知道這世上少了我這麼一號人物?又有誰會在乎?是我那些已經離世的親人?還是那些在工作上認識的萍水相逢的朋友?

    不會有人記得,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其實我一無所有。

    忽然感到難過,頭搭在他肩上,顫顫的樣子好似在尋求庇護。

    我尊貴的男友竟然被糊弄住了,捏著我的下巴,沉著聲音問:「你幹什麼?」

    「冷……」我說的是實話,公寓的洗手台是大理石質地,冰涼冰涼的,我被他像張餅一樣擠在上面,怎麼可能不冷?

    文昭看了看我,忽然將自己漂亮的嘴唇壓下來。

    可……這是吻嗎?吻應該是溫暖的,是循序漸進、和風細雨的。他這樣狠,單方面的享受,所以這不是吻,他只是想把我吞下去。

    扭過臉避開他,又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扳回來……不知怎麼就來了脾氣,牙關緊咬,像跟他較勁一樣。

    可是我忘了,他不是那種你跟他耍耍性子,他就會遷就你的男人。他是文昭。你拒絕他一次,他會讓著你;拒絕兩次,他會冷著你;拒絕三次,那就是自找了。

    於是就在下一秒,只聽「咔嚓」一聲,下巴劇痛。下頜骨連接的地方好像錯位了,卻不是真的錯位,只是讓我疼,疼得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我用膝蓋頂他的胯,用手推他的肩,像只被獵人網住的小狐狸,明明無計可施,卻偏要張牙舞爪。可文少爺總有自己的辦法。他一手鉗住我的下巴,另外一隻手反剪住我的胳膊,人就被他制在懷裡。

    他終於如願以償,脖子上的不鏽鋼項鍊隨著他的動作刮著我的臉,這條項鍊還是我送給他的,吊墜是一隻小小的啞鈴片。文昭當時特別喜歡,還說以後健身和練拳的時候都戴著它,多酷的一件事。我也是這麼想的,總之他戴什麼都好看。

    而此刻,這鏈子冰冷的觸感,比淚水都涼。

    所以……這不再是繾綣歡愛,而是變相折磨。

    我想,如果這一刻,萬能的上帝金光閃閃地出現在面前,許我一個願望。我不會要萬貫家財,我只想跟他換一換。

    讓我也含著金鑰匙出生,不用十幾歲就為了錢發愁。或者讓我的靈魂進入他的身體去感受一下,此刻這種令我痛苦不堪的活塞運動,到底有多痛快?

    單看他的表情,我猜不出來。

    因為我很疼,真的很疼,疼在身上,更在心裡。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我一樣,花了三年時間,還是無法適應他。更不知道如果他能試著愛我一會兒,哪怕只有在床上那麼一小會兒,會不會讓這近乎野蠻的一切變得好受一些?別這麼殘酷?

    我找不到答案,因為我只有他一個男人,一個不愛我,也不心疼我的男人。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想,為什麼人一定要有痛覺神經?為什麼這麼高貴的靈魂無法脫離這麼骯髒的肉體?如果我的身體在他懷裡,靈魂卻可以自由自在,那該有多好?

    可惜,世間的事如果可以如此圓滿,如果可以順著我們的意願去發展,那麼所謂的悲劇,也就不是悲劇了。

    如同幾個小時前的那一幕,在那間被文昭私家獨占的豪華包廂,秦暮滿眼憐憫地問我:「小夏,你後悔嗎?」

    我說:「秦暮,後悔有用嗎?」

    是的,後悔有用嗎?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臥室,等他身子一抽,倒在我身上,我感覺自己像被人從水裡撈出來一樣,頭昏目眩,四肢虛冷無力,整個人快被他的汗水蒸透了。他把保險套摘下來,扔進垃圾桶,沒再理我,自己翻個身就睡了。

    我朦朦朧朧地看著他的背,眼睛一合也盹著了,好像沉進一片沙漠,四周泥沙俱下,黑暗滅頂而來,不知道這樣躺了多久,直到被臥室的空調凍醒,我哆嗦了一下,拉起被子蓋住自己,聽到細微的鼾聲,轉過臉,正對上一張高貴端正的臉。

    我尊貴的男友,他就趴在離我不到30厘米的地方,被子只蓋在腰上,皺著眉毛,還是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

    這個男人,他連睡覺的時候,眉宇之間都是倨傲之色。

    我就這樣看著他,不知怎麼就想起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那年我剛滿20歲,奶奶病重,我在南方走秀的花場辭了工作,趕回來照顧她。雖然在外輾轉多年,但我那點可憐的積蓄卻遠遠不夠支付那些昂貴的醫藥費。

    正是我對金錢最嚮往的時候,所以只要有賺錢的機會,我都會不遺餘力地去爭取。

    於是,在那個預先安排好的飯局上,我作為主人家請來的「陪坐」,陪在素未謀面的文昭身邊,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一句話都不敢說。

    不是我不想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畢竟主人家請我們這些小模特過來,就是為了讓這頓飯吃得別開生面,有滋有味。

    可眼前這個男人簡直是銅牆鐵壁,就算再八面玲瓏的姑娘,面對這麼一個冷若冰霜的主兒,都無計可施。看到這種情況,就連主人家都對我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理解我這頓飯吃得是水深火熱。

    文昭那天喝了很多酒,一張冷峻逼人的臉看不出悲喜,50度的烈酒卻一杯一杯的干,讓我這個習慣了喝混酒的人都看得胃裡直打顫。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我讓服務員端了一碗醒酒湯過來,輕輕放在他的手邊。中間他碰倒了自己的酒杯,酒水溢出了一點,我用餐巾幫他擦了擦袖口。

    可是這頓飯一直吃到結束,他卻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一句話都沒對我說過。

    終於到了酒盡人散的時候,似乎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如今回想起來,這頓飯從頭到尾都吃得很壓抑,因為無論別人說什麼,主角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讓看著他臉色的那些人著實不好受。

    臨散席之前,那些在風月場遊刃有餘的陪坐們,已經在桌子下面偷偷搞些小動作。這是場面上的慣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而我也不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裡,將自己的電話寫在一張便簽上,隨手壓在了那碗醒酒湯下麵。

    我出來的時候路過停車場,沒想到在一輛跑車旁邊,遠遠看到那個在席間對我視而不見的男人雙手撐著車蓋,低著頭,半俯著身子。

    我以為他喝多了,走近之後才看清楚,這個高傲矜貴的男人,竟然在一個沒人看到的地方,哭得像個孩子。

    我知道中國有句話叫做「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我也知道,其實男人心中的眼淚不比女人少。人生在世,活著不易,做人又太過辛苦,誰不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放肆的痛哭一場?

    這沒什麼,不丟人。再說,看帥哥流淚本身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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