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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3:28 作者: 飛煙
    所以我總是遲到,也就總是讓他不喜歡,這實在是很無奈的事。

    文昭說的「黑池」是一家綜合娛樂會館,是圈子裡這群少爺和他們的女伴們除了「盛世」之外,最喜歡的據點之一。

    盡情想像----這裡格調非凡,裝修奢華,設施齊全,寬敞明亮,關鍵是清一色的年費會員制。這一點很重要,充滿了貴族范兒和神秘感,很適合那些喜歡跟勞苦大眾與世隔絕的都市新貴們。總之,「盛世」有多糜爛,「黑池」就有多高雅。

    那天很不順,出門有點晚,路上又遭遇了堵車。整個城市瀰漫在俗世的塵煙中,緩慢而僵滯地移動著。

    我看著前面長龍似的車河,心急得一直看表。

    載我的的哥人特好,一邊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向前挪動,一邊在旁邊安慰我:「姑娘,沒事,今天堵得不厲害,估計你9點之前一定到了。」

    我聽了真想哭,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九點之前,我的確到了。只是比文昭要求的時間,晚了近兩個小時。

    下車的時候,又非常悲劇的,竟然跟秦暮和他嬌滴滴的女朋友狹路相逢。

    秦暮是文昭的朋友,老百姓眼中典型的富家子形象,儀表堂堂,身嬌體貴。但跟文昭不同的是,秦暮天生一雙桃花眼,明眸善睞,那雙電眼總是為他招來一身的桃花債。他自己來者不拒,相處時柔情萬千,分手也簡單幹脆,身後碎了一地的芳心,可偏偏有人喜歡「前赴後繼」。

    而他現在的「後繼」,就是這位打扮得像「時尚女魔頭」似的美女,這姑娘叫夏紅日。

    這名字其實起的不錯,夏天的紅日,聽著就生機勃勃。但是第一次聽到她報大名的時候,我卻是緊咬著嘴唇,憋得差點內傷才沒笑出聲來。

    我非常不厚道地做了一個聯想:還好不是叫夏白日,否則的話,她真可以去撞牆了。

    紅日姑娘並不是出身大富之家,但父母都是公務員,家境殷實。她自己是戲劇學院的高材生,算是章某人的同門師妹。所以她不止一次特驕傲地向我們顯擺,說形體老師總是誇她姿態多麼多麼優雅,眼神多麼多麼到位,動作多麼多麼漂亮,比當年的「XXX」強多了。

    紅日姑娘是個好同志啊,除去嘴碎、愛現、虛榮、幼稚之外,其實哪兒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跟我有仇。如果殺人不犯法,估計她第一個斃了我。

    說起這段公案,其實我挺冤枉。

    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不是故意摟著她男朋友,是她男朋友自己喝高了沒站穩,正好被我接到,又正好被她和文昭看到,而我當時也沒站穩,所以我們才以及其曖昧的姿勢,雙雙倒在沙發上。

    但是人家文昭和紅日不信。首先疑點太多,比如秦暮沒站穩,為什麼我要扶住他?為什麼不讓他磕死在茶几上?其次巧合也太多,比如我們為什麼要倒在沙發上?為什麼不倒在灑了滿地紅酒,堆了七八個酒瓶的地毯上?

    我百口莫辯,唯有俯首認罪。從此文昭就在我的不良記錄上,除了貪財、遲到、喝酒、愛說瞎話之外,又多加了一筆----勾引義弟,紅杏出牆。

    而紅日姑娘也從此跟我結下樑子,此刻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紅日姑娘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番,看到我還穿著上次聚會穿的黑色裹胸小禮服,脖子上依舊光禿禿的,於是抬了抬她的錐子下巴,聲音立馬飛揚了八度。

    「小夏,怎麼自己來?文昭沒去接你?不是我多事,你自己看看,除了那條裙子,你全身上下就沒有超過一千塊錢的東西。知道的,是你自己不尊重。不知道的,還以為文昭養不起你。好歹也是出入高級會所的人,你就不能……」(以下省略一百八十個字)

    一邊說話,一邊還炫耀似的挽了挽秦暮的胳膊。

    唉,有的女人就是這麼可憐,衡量自己和別個女人的價值就是看她找了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好像女人找的男人越高級,她自己也就跟著高級了一樣。

    理智告訴我,面對這種類型的美女,尤其是她的男朋友還在的情況下,出於人身安全考慮,你絕對不能她一般見識,你只能鄙視她。

    就在我低頭思量著,該用什麼樣鋒而不利、激而不烈的言詞,表達我的淡定和不屑的時候,秦少爺就非常體貼地把女朋友的話接了過去,壓根不給我反擊的機會。

    「小夏,要麼咱們一起上去吧。你來這麼晚,文昭這會兒大概正生氣呢。反正我們也晚了,你跟我們一塊,還能替你擋擋。不過妹妹,一會兒你可悠著點,別又犯傻,否則……」(以下省略八十五個字)

    這就是秦暮,善於觀察細節,懂得在適當的時候出手,既圓潤又周到。文昭圈子裡那些人,只有他願意理我,有時候還幫我解解圍。

    我認識他很久了,比紅日姑娘認識他的時間還久。我們也算是朋友,但是跟這種精於世故的富家子,插科打諢可以,吃吃喝喝可以,卻不適合談更深層次的話題。所以我們只談風月,從不交心。

    雖然我很不願意跟這對金童玉女走在一起,但考慮到秦暮的話很有道理,於是坐著電梯,跟他們一起走進了文昭在十四層的包廂,這些少爺在「黑池」的固定據點。

    這間包廂很寬敞,裝修奢華卻不俗艷,酒水是一頂一的純正,這也是文昭喜歡來這裡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喜歡,「黑池」的老闆就將這間包廂單獨空了出來;他愛乾淨,這間包廂就沒再招待過其他客人。

    所以說,有錢真好。有些事,沒錢辦不到。

    秦暮摟著紅日姑娘翩然落座,屋子裡一乾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跟這對璧人親親熱熱地打過招呼之後,戰線統一地把我曬在了一邊。

    這種場面不是第一次出現,我已經習慣了。

    我理解他們,階級仇視而已。歷史上的王孫公子,都不大喜歡平民。其實也不能說不喜歡,而是在他們的潛意識裡,平民應該站在他們身後端茶倒水,而不是坐在他們身邊喝茶倒水,喝高了還跟他們搶搶麥克風。

    開始我還覺得尷尬,總試著找話說,以顯示我的友好。可是後來才發現,這種做法實在是幼稚且多餘。或許他們不是有意孤立我,而是真的跟我找不到共同話題。

    比如他們如果說:「今天天氣不錯,可惜我們不在濱海城市,不然可以坐遊艇出海。」我就會說:「不會啊,到公園划船也不錯。」

    然後,全屋子的人都會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說了多麼驚天動地的話。

    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生活經歷決定了思維方式,我跟不上他們「貴族」式的想法,他們也不理解我「平民」化的生活。

    這樣的情況出現的多了,大家都覺得跟對方沒什麼話好說,也就乾脆不說,開始還看著文昭的面子跟我打個招呼,慢慢發現文昭也不怎麼待見我,所以連這個都省了。

    我站在門口看了看,這些少爺和女伴們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親熱的親熱……總之,大家都很忙。只有咱們文昭,非常安靜地坐在偌大的沙發中央,一手搭著靠背,一手端著酒杯,神色冷漠地看著對面的大屏幕,好像他望著的不是屏幕,而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男人的表情固然冷若冰霜,可是他坐在那裡,風姿卓然,挺闊俊朗,與周遭奢華的背景毫無違和地融合在一起,誰敢說眼前的景象不是賞心悅目、如畫般美好?

    可是看到這個熟悉的造型,我的體表氣溫自行降低了八度。

    完了,又生氣了。

    文昭發脾氣跟正常人不一樣,這樣說好像有點歧義,似乎在罵他不正常。而事實上,他也真的不太正常。正常人心裡不痛快會說出來,有脾氣會發出來,有問題會講出來,要是實在不滿會直接揍你一頓。

    但是文昭從來不這樣,他的喜怒哀樂只會擺在臉上,放在眉宇間,從來不會當面鑼對面鼓地跟你談、跟你吵。但是他總有辦法,從其他地方找回這個平衡,絕對不會讓得罪他的人「逍遙法外」。

    我曾經懷疑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腹黑?

    後來才明白,這只是他從小養成的良好習慣。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屑跟任何人爭吵的。因為吵架也是一種溝通,而位高權重者不需要跟平民溝通,他們會發出最簡單的命令要你執行,或者直接將你清理出大局之外。

    所以,你愛一個人嗎?把她送到文昭身邊吧,他會讓你看到極盡奢華的生活和貴族般的享受。你恨一個人嗎?把她送到文昭身邊吧,他很快就會讓你明白,錦衣華服,珠寶首飾,美酒佳肴,這一切不過是你用青春和美好堆砌出的公主夢,而且一碰即碎。

    我沒時間忸怩,用最快的速度走過去,坐在文昭身邊,看到大屏幕上一個豐臀碩辱的比基尼美女,正半眯著的眼睛,躺在金色的海灘上,無比性感地撫摸著自己的蜜色嬌軀,那畫面是說不出的誘惑撩人。

    我說他怎麼看得這麼認真,呃……的確好看。

    「怎麼又晚了?」文昭將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慢悠悠地問。

    我答:「堵車……」

    他皺眉看著我,「堵車堵了兩個小時?」

    我在心裡苦笑。

    文哥,你可真是不知道人間疾苦。你倒是好,車上掛著特牌一路順風順水。我坐著一輛小破計程車,的哥見誰躲誰。

    我倒是想快,我快得了嗎?

    正要開口解釋,忽然,門開了。除了音樂聲,整間包廂安靜下來,唱歌的放下了麥克,喝酒的停住了酒杯,就連跟女伴調情的人都收回了自己的祿山之爪。然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當然,除了文昭,不過這種氣氛也夠詭異了。

    文昭放開我,眼睛看向門口,眉眼含笑,眼波流動。那溫柔如水的眼神和笑容,如同看到失散多年的親兄熱弟,又像是飽經離亂後的戰友重逢。

    我看得頭皮發麻,什麼人有這麼大的魅力?能讓文昭如此「失魂落魄」?

    我順著他們的眼神看過去,對上一雙栗黑色的眼睛,好像兩泓望不盡底的深潭,而那潭水倒映著白月光,說不出的清冷。

    凌靖,他就站在那裡,穿越污濁的空氣和暗淡的燈光,穿過滿室的衣香鬢影,越過文昭的手臂,沉靜而淡漠地望著我。

    一眼萬年,天地無聲……

    顯然凌靖也認出了我,因為我又在他眼裡讀到了那種情緒,第一次見到他的情緒,他的眼神里有一些我說不清楚的東西。

    這種眼神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又回到」盛世」的包廂,我們隔著一條門fèng,半丈紅塵,晦暗的色調,賁張的欲望,彼此對望,各自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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