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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2:10 作者: 無繇可醫
「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他抹了把臉,抽了抽鼻子,「你們唯一可以為我們做的,就是像曾經那十九年一樣,徹徹底底,乾乾淨淨地消失。」
寧瀟腿一軟,被顏頎抱住才沒跌倒。
明明是正值壯年的兩人,依偎在一起的樣子卻像暮氣沉沉的老者,險些被他的話壓垮了背脊。
……
尤散拎著飯盒走進病房時,看到顏詠的表情突然手抖,心裡也一陣陣地驚懼不安。
他呆坐床上,兩眼直勾勾望著前方,不知維持這個姿勢多久,宛如化作雕像,僵硬呆板。
素來明亮靈動的雙眸此時沒有一點兒神采,細碎的劉海散落頰邊,隨風時而揚起時而落下,竟讓人感到蕭索。
隨手放下飯盒,尤散飛快來到顏詠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卻涼得讓他發顫。他慌了怕了,用力握住他的肩膀。
「清風你怎麼了?啊?你怎麼了?」尤散從沒見過這麼死氣沉沉的顏詠,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害怕。
顏詠的眼珠動了動,放空的眼神在尤散臉上聚焦。他臉上的焦急和擔憂為顏詠空落落的心注入一絲溫度,一點暖意。
他想說沒事,張口卻發現那一句怒吼傷到了嗓子,很疼,也發不出聲音。他輕輕地眨了眨眼,一抹淡若流風的笑容掛上嘴角,再一眨眼,眼底便已沁出淚光。
顏詠不想讓那些不合時宜的眼淚衝垮自己構築的心防,卻又覺得應該用一場痛哭洗掉心底不知藏了多少年的對於父母的期待塵垢。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便狠狠咬住下唇,咬破了,咬出血了,以此延緩淚水的凝聚。
尤散不知道自己離開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心疼地掰開顏詠的嘴,慌張地說:「別咬了,清風……你……」
焦急之中,他索性一把拉下顏詠的頭親了上去。
雙唇相貼,苦澀的血腥味蓋過了親吻本該有的甜蜜。這不過是一個不想讓顏詠繼續傷害自己的應急措施,不帶絲毫旖旎,尤散卻愕然發現,顏詠並未推開他,反而閉上眼,任由一滴滾燙的淚水滴在他臉上。
原來他不是全不在意。
他只是假裝全不在意。
☆、五十三、生活(六)
顏詠側躺著安然沉睡, 右手還被尤散緊緊抓著,呼吸悠長平緩,睡得很是安穩。
尤散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髮, 即便只是這樣安靜看著他也覺得心裡平靜柔和。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個人, 喜歡得為他丟失自我,又逐漸尋回自我。
可是, 剛才究竟出了什麼事?明明他才離開了一小會兒,怎麼回來就變成這樣了?
尤散擰緊眉頭, 好脾氣的他難得想發脾氣罵人。主要是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 而且他毫無頭緒, 連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看著喜歡的人那麼難過,他又怎麼可能不生氣?
正想著事情,兜里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 是楚新雨的電話。他沉著臉接聽,怕打擾到顏詠於是壓低聲音問道:「有事嗎?」
「老闆,你吩咐的事我已經辦好,那個刺傷顏詠的人會在獄裡得到特別『招待』。關於遊戲宣傳, 沈先生有幾個提議希望我代為轉達,請問您現在方便嗎?」楚新雨挑了最重要的事言簡意賅地說明,公事公辦的態度十分冷漠, 只有說到顏詠的名字時才柔和些許。
他語氣中的特殊之處尤散不會聽不出來,可是鑑於楚新雨平時的舉動,他也不能說什麼,而且現在的他也沒有吃醋的資格。
握著顏詠的手緊了緊, 尤散若無其事地道:「我現在在醫院,顏詠睡了,我得陪他。晚上九點我會在網上聯絡你,你先把沈落明的提議弄成文檔發到我手機上。」
「好的。」楚新雨的聲音不著痕跡地頓了頓,最終只是語調平平地回應,然後掛斷電話。
彼時他正在公司,處於待機狀態的電腦顯示屏上映出的是顏詠與他的合照。這張照片來得偶然,那時他倆在公園遛貓遛狗,過路的一個攝影師無意間拍到兩人靠在一起說話的樣子。後來他特意找了那人買下底片,沒洗出來,只是用作電腦桌面。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明明他們的相遇依然如在昨天。
手指輕輕划過屏幕上顏詠含笑的側臉,楚新雨喃喃道:「等你接受了老闆,我的心動應該就可以結束了……」
還好只是心動,沒有愛。
……
顏詠睡了一個下午,起床時頭還有點暈。他恍恍惚惚看了周圍良久才反應過來自己依舊在醫院,一條毛巾突然蓋在臉上,溫暖的熱氣喚醒他的感官。他扯上毛巾,一碗香噴噴的粥出現在眼前。
「我的粥!」顏詠立馬來了精神。
剛剛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他似乎將自己的前半生又經歷了一遍,像一個過客,走馬觀花地看著那個笨拙傻氣的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可是醒來後,他已記不清夢中到底重現了多少回憶,只是有股莫名的感傷湧上心頭。
不過現在這些感傷都被這碗粥一掃而空啦!
尤散笑眯眯地躲開顏詠伸過來的手,先幫他擦臉擦手,然後才舀起一勺粥遞到他唇邊。
顏詠不滿地撇嘴:「你這樣搞得我好像幼兒園的小朋友!」
「啊!這正是我的理想,把你寵成幼兒園的小朋友!」尤散大言不慚地回答道,只是目光掠過他唇上的傷口時,又忍不住皺了眉,「清風,下次別再傷害自己了。」
看他受傷,尤散自己更疼。
聞言,顏詠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裂口,結痂的地方指尖掃過還是會有輕微刺痛,並不強烈,卻綿綿密密,格外有存在感。
心頭的一口氣已經被衝散了,他不得不承認,此前自己對所謂的父母仍舊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不過今日相見,一番傾訴之後,他反而看得更開,更冷靜和清醒。
或許世上親情血緣真的是不可斷裂的羈絆,但徒有血緣而無絲毫感情,所謂的親情也只是個笑話,他何必為此傷心憤怒?不存在的!
「以後不會了。」顏詠張嘴吃掉那勺粥,腮幫子鼓鼓口齒不清地說。
見他鼓著雙頰一本正經地保證的模樣,尤散想起了公園裡喜歡往嘴裡藏松果的小松鼠,不禁柔了目光。
「清風。」他冷不丁喚道。
「嗯?」顏詠正盯著碗裡的粥,頭也不抬地回應。
「剛才我親你了,你有什麼感覺?」
顏詠一愣,這才回想起自己入睡前,這傢伙是為了讓自己不咬嘴唇而親上來的舉動。雖說也就親了幾秒,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只是雙唇相貼,不算吻,但顏詠還是身體一僵。
那……那好像是他的初吻?
「呃……」撓了下頭,掩在頭髮下的耳朵悄悄紅了,他乾咳一聲說:「也、也還行……」
這讓他怎麼回答!
「你討厭嗎?」尤散心裡暗慡,自己竟然調戲了這隻腹黑抖S,又湊近了故意靠在他耳邊問。
不過顏詠畢竟是顏詠,短暫的窘迫後很快又恢復過來,一巴掌拍開尤散湊過來的臉,淡定說道:「不討厭,當然也談不上喜歡。」
唔……仔細想想,他的確沒有很強烈的排斥感,但不排除當時情緒太激動所以忽略了。
尤散癟癟嘴,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追了顏詠那麼久,他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沮喪失落,不過好不容易逮著個試探他的機會,尤散才不想這樣輕描淡寫地掠過。
「剛才你情緒起伏太大,一定沒什麼感覺。」放下餵到一半的粥,尤散煞有介事地捏住顏詠下巴,「邪魅」一笑,「不如我們再來試一次?」
「你可能是在做夢……」顏詠一本正經,然而話音未落,尤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偷襲了他。
他飛快地湊近在顏詠嘴角啄了一下,舔掉那裡的一顆米粒,笑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顏詠:「……」
……
顏頎和寧瀟回到家時,他們的小女兒還沒回來。偌大的房子少了她活潑的身影,一時竟有些空曠。
難掩疲憊地在沙發上坐下,顏頎摘了眼鏡,一言不發地揉著額心。寧瀟則是掏出隨身戴了許多年的懷表打開,滿臉溫柔憂傷地撫摸著裡面的照片。
照片上,兩個小小的孩子抱在一起睡得正香。
他們的小女兒比顏詠和顏葉小了六歲,是在他們被送走的三年後寧瀟生下的。確實如顏詠所說,當時他們已經站穩腳跟,至少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因為太思念兩個孩子,所以才又生了一個小女兒,把虧欠他們的愛全都給了她。
怎麼會沒想過把孩子接回來?他們做夢也想啊!可是……可是他們真的沒有精力去管三個孩子,而且他們想著,等一切都結束了,確定風波不會再起,他們再將孩子接回來更安全,所以心安理得地把孩子繼續丟在孤兒院。現在想想,他們的確很自私,不配當顏詠和顏葉的父母。
所有的苦衷都是藉口,即便當真說得過去,可是感情上根本無法接受。無論如何,傷害已經造成,他們缺席了顏詠和顏葉無數個昨天,而現在,他們也沒有資格強行插足兩姐弟的未來。
「阿頎啊,」寧瀟抽了抽鼻子,憐愛地凝視著照片上的孩子,笑著抹掉眼角的淚水,「其實只要孩子們過得好就行了,你說是不是?」
顏頎自嘲低笑,不再揉額頭,而是拈起衣角擦拭眼鏡的鏡片。烏黑的頭髮間,一縷銀絲若隱若現。
「孩子們長大了,他們過得很好,哪怕生命里缺席了我們這對父母,他們也依舊堅強地活成了健康善良的樣子。」
「大概就如他們說的,我們是太自私了,先不管不顧地拋下他們十多年,如今又強行破壞他們平靜的生活,算什麼呢?我們不過是求一個心安而已,求一個遲來的道歉與原諒的戲碼。」
顏頎剖析自己的心理,一字一句都鋒利殘忍,毫不留情。對於兩姐弟,他們什麼都沒為他們做過,說到底這樣的親緣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們根本就不該出現。」
寧瀟狠狠地皺了眉,懷表掉到地上。
她捂著臉低聲啜泣,心裡的愧疚與悲痛幾乎要化為cháo水將她淹沒。
「爸爸,媽媽!」
顏念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嚇了沉浸在悲傷中的夫婦倆一跳。他們連忙收拾好心情,寧瀟擦乾了淚水,剛剛勉強恢復到若無其事的模樣,仍是少女的顏念便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媽媽!」一把撲過去抱住寧瀟,顏念貼著她的臉笑嘻嘻地撒嬌:「下午陪我去逛街買衣服好不好?」
顏念長得很漂亮,大眼睛小嘴巴尖下巴,十足的美人胚子,又十分會打扮,也是個大美人。然而透過她燦爛的笑靨,寧瀟耳邊又響起顏葉曾說過,顏詠上學那會兒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頓時鼻頭一酸。
「好,好……」點點頭,寧瀟低頭掩去眸底的淚光。
一向神經大條的顏念並未發現寧瀟的異樣,得到她肯定的答覆後開心地歡呼起來。餘光一掃,忽然瞥到地上的懷表,好奇地撿起來打開。
「誒?」好奇地打開一看,顏念的笑容變為疑惑,「媽媽,這懷表是你的嗎?照片上的孩子是誰啊?」
寧瀟緊張地一把奪過來戴好,擦了把臉,勉強擠出個笑臉轉移話題:「沒什麼。對了,你不是要買衣服嗎?先上樓去歇歇,媽媽和爸爸還有點事要商量,商量好了就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