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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1:53 作者: 滿座衣冠勝雪
薛明陽看著他蒼白的臉,卻一直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心裡忽然一絲絲地抽疼起來。
甄陌似乎越來越冷,淡淡地道:「接下來的事就是按法律來了。在公安局,我什麼都不說,其實倒不是對抗,實在是覺得疲倦,一個字都不想說,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真的無所謂了。然後,很快就批捕了,我從拘留所轉到了收審所,在那裡呆了3個月。那裡面……環境……很不好,我吃過……很多苦,那些人……很饑渴,都快要憋瘋了……我從來沒有反抗過,只想……死了算了。後來……關進來一個老大,他們都叫他大哥。他看了兩天,對我起了惻隱之心,就護住了我,不准他們再動手,然後,又問我到底是什麼事進來的……我……這才告訴了他……他送了消息出去,讓人幫我找。過了半個月,傳回來的信息是,他在拿到我最後一筆錢的第三天,從北京飛到溫哥華。他辦的是移民,當時已經結婚,對方是加拿大籍的中國女人,比他大,離了婚,沒有財產。雙方各有所圖,所以辦得很快,據說那個女人是半年前回國,與他結婚的,現在已經懷孕。也就是說,他生意剛剛失敗的時候,就在打這個主意並且立刻實施了,卻不但將我蒙在鼓裡,還一直在騙我幫他搞錢。」
薛明陽看著甄陌,卻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半張臉。他一直用修長的手擋住了自己的額頭、眼睛、鼻樑,幾乎擋住了大半張臉。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能夠清楚地看到,甄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甄陌的聲音仿佛隔著厚厚的布簾,顯得有些模糊:「我聽了之後,無話可說。我是個白痴,自作自受,沒什麼可憐憫的。那個大哥告訴我,像我這樣的罪名,挪用公款超過了100萬,只怕會判無期,最少是20年。我當時只說了一句話:『死刑最好。』他也就沉默了。……不久,北京總公司的律師來看我,對我說,總部的老闆調看了我的檔案,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考慮一下,如果我跟他3年,這100萬就一筆勾銷。我根本用不著考慮,立刻就答應了。後來,那個大哥也說我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居然會遇到一個也是GAY的老闆,而且我又長得好,總算是救了自己一條小命。」說到這裡,他又苦笑了笑。
薛明陽咬住了牙,眼裡滿是陰鬱的狂飈。
甄陌的聲音里有了一絲疲倦:「很快,北京總公司的老闆交代下來,那100萬由他私人墊還,算我借的。公司撤銷了訴訟,又去公安局銷了案,我就被無罪釋放了。從收審所里出來的第二天,律師便陪著我到了北京,讓我打了張100萬的借條,然後把我交給了老闆。……老闆很有名,比我大15歲,被媒體稱為著名的青年企業家,看上去外表斯文,溫和儒雅,我還想著這3年不會很難過。誰知……他在床上有著不同於常人的嗜好,我第一次跟他上床,就差點送了命……」他的手有了一絲輕微的顫抖。
薛明陽終於後悔了,不該在這個公共場合跟他談。他想砸東西,又想過去擁抱那個令他憐惜不已的孩子。可他現在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坐在這裡看著。
甄陌的聲音卻似恢復了冷靜,緩緩地說道:「我……那時候……只覺得沒什麼不能忍的,總比進監獄過一輩子強,被一個人折磨總比被許多人折磨要好過得多。再說,他……除了在床上外,對我還算是很照顧,給我住的公寓很大,設備先進齊全,還請了保姆做家務。他一直說我長得很漂亮,總喜歡為我買各式各樣的名牌服飾,讓我穿給他看,然後再將我拖上床,親手把那些衣服脫掉……對這些事,我都沒什麼可說的,總之他要怎麼樣都可以……但他又嫌我不夠熱情,太冷淡,總會把我往死里整……漸漸的,我又學會了把身體跟感覺分開,讓身體在他下面達到高cháo,感覺上卻是一片空白,那樣一來,日子會好過一些……一年之後,他看我一直逆來順受,似乎對我有了一點信任,就讓我當了他的私人助理,會每月給我一份工資,其實無非是司機、保姆、打字員,當然主業是隨時隨地陪他上床。不過,我還是跟他學到了不少東西,譬如場面上的應對自如,譬如如果管理一個大型集團,如果迅速果斷地處理各種事務。到後來,他喜歡帶著我出去應酬,因為常有他的朋友誇獎我,似乎很羨慕他,他就覺得很有面子,以後在床上折騰完後,也會賞點醫藥費下來。……就是這樣,我在北京過了3年。在我心裡,卻仿佛過了30年一樣,覺得自己已經很老很老了。我25歲生日那天,離我們的約定還剩下3個多月,他曾經問過我,需不需要他幫我殺了薛明?如果我想,他立刻替我辦,條件是讓我再跟他3年。我很清楚地告訴他,不。那個晚上……他幾乎把我拆成了碎片……我整整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地。後來,他就天天折騰我,一夜也不放過,直到我們約定的最後一天。過了午夜12點,他放開了我,從床上起來,告訴我說:『你自由了。』然後把我當初打給他的借條放到了我身旁。那一刻,他又教會了我一個重要的品質,守信用,重承諾。……我在床上又躺了10天,才能夠勉強起來。他沒有再出現,只派他的律師過來。我把房間鑰匙交給了他,然後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都沒有什麼是我自己的,只除了幾本書。律師說我可以帶走所有的衣飾。我想著將來重新找工作,總是用得著,就帶了一些衣服,然後自己買了一張火車票,就回來了。律師說他有張支票要給我,不過我沒要……算不得賭氣,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那3年,是我欠他的,現在還完了,如此而已。」
薛明陽看著他,似乎看見有什麼東西正隨著他緩慢的講述而從他的身體裡悄悄地溜走,他突然想大喝一聲:「別再說了。」喉頭卻哽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甄陌淡淡地道:「後來的事其實你大部分也都知道了。我回來,租了房子,安頓下來,然後找工作,後來碰到了你。一開始抗拒你,甚至恨你,是有些錯覺。後來,發現你是你,不是他,所以覺得很抱歉,就帶你回了家。然後你對我很好,我……重蹈覆轍,又動了情……再後來,就是現在,我……只想告訴你,我跟你擁抱的時候,你就是你,不是別人。……就是這樣,OVER。」說到這裡,他拿開了臉上的手,抬起眼來,非常疲倦非常疲倦地對薛明陽笑了笑。
薛明陽看著他,臉上滿是疼惜,喉頭一直哽著,說不出話來。他後悔了,非常後悔,他後悔自己誤會甄陌,為了自己該死的面子,不肯立即去與他溝通。他後悔沒有阻止甄陌說下去。他就這樣親眼看著甄陌坐在自己眼前,看著他心裡的那一點點愛緩緩地消失。現在的甄陌就像是他初見那時的樣子,對四周的一切都十分冷淡,抗拒,充滿了懷疑與戒備,有種深深的發自內心的疲倦,似乎什麼都放棄了,什麼都不再堅持。
甄陌看向窗外已變得有些冷清的街道,輕聲說:「我的話完了,謝謝你能聽我說。我們……就這樣吧,到此為止了。」說完,他站起身來,大步離去。
薛明陽趕緊站起來要追出去,卻被服務員攔住,客氣地問道:「先生,請問您是要買單嗎?」
他急急忙忙地返身從椅子上拿起大衣,從內袋裡掏出錢包,拿出100塊遞給她,說道:「不用找了。」便衝出門去。
濃濃的夜色里,甄陌已經沒有了蹤影。
第34章
薛明陽在甄陌的樓門前守了一夜。
正值隆冬,晚上十分寒冷,他坐在車裡,必須一直開著暖氣,卻又得把窗子開一條fèng,免得中毒窒息。
他開車趕過來的時候,甄陌的家裡還亮著燈。他這才放下了心,卻沒有上去敲門。
聽了甄陌的話,他直到現在還是心亂如麻。心疼之餘,他一直琢磨著甄陌最後那幾句話。想來想去,甄陌都是要與他分手的意思。他握緊了拳,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纏住他,守住他,絕不會放他離開。
他看著甄陌的房間熄了燈,於是打算讓他好好休息一晚,不去打擾,卻又怕他隨時會跑掉,乾脆就守在樓下,整夜都沒有離開。
當黎明來臨的時候,他幾乎要坐成了化石。看了看車裡的時鐘,差不多該是甄陌出來去上班的時間了,他連忙下車,狠狠地伸了個懶腰,準備用最輕鬆開朗的笑臉去印接他。
可是,甄陌一直沒有出現過。
他等到10點多,給魏苡打了電話,得知甄陌並沒去上班,也沒有請假。她給甄陌打過電話,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根本聯絡不上。
薛明陽有些慌了,連忙上樓去敲門。
屋裡卻始終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