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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41:00 作者: 滿座衣冠勝雪
    顧影很茫然,「既然你們根本沒有感情,而且分居那麼多年,根據婚姻法的規定,法院也可以判決離婚的吧。」

    「顧總監太年輕了,跟我當年一樣天真。」蔡女士笑得有點冷,「我們的事怎麼可能上法院?鬧得滿城風雨只會對劉家和蔡家不利,沒有任何好處。」

    顧影完全不能理解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事,便不再吭聲,繼續轉頭看著窗外密集的雨柱橫掃大地。

    「我一直以為劉定國是不懂感情的,現在我才知道,那不過是他還沒遇到,現在他的反應比我當年激烈得多,簡直是破釜沉舟。」蔡女士的聲音變得柔軟了一些,「他雖然什麼也不說,但我能感覺出來,他心裡對你非常歉疚。」

    顧影心裡一震,坐直了身子正視著她,專心地傾聽她的每一句話。

    「本來離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而且我們雙方都非常想離婚,所以都沒告訴家裡的老爺子,直接就去民政局辦手續。誰知道,民政局裡有個人是我哥哥的朋友,馬上打電話告訴了他。我哥大怒,讓他去攔著下面的辦事員,不准給我們辦。兩家的老人就都知道這事了。」蔡女士嘆息,「劉定國跟他父親發生了激烈爭執,揚言即使放棄奮鬥了二十年的事業也要離婚。你知道嗎?政治這種東西是最殘酷最無情的,他一旦離開現在那個位置,他的弟弟妹妹和我兩個哥哥的事業都會出現很大危機。各地方政府眼看就要換屆了,現在是很關鍵的時刻,他如果一走,只怕就兵敗如山倒,我家和劉家的老爺子都絕不允許這種事出現。」

    顧影不以為然,「離婚與政治有什麼關係?」

    「唉,小妹妹,你真是太單純了。」蔡女士微笑,「別說在中國,就算是西方國家,婚姻不穩定的政治家也是很失敗的。你看那些出來競選的人,誰不是帶著老婆或者老公在大眾面前秀恩愛?實際上呢?只怕平時在家裡只會吵架或者冷戰,連看都不想看對方一眼。這就是政治。」

    聽到劉定國與妻子已經分居十幾年,現在正不惜一切代價要離婚,顧影的精神好了一些,平靜地說:「如果他必須付出一切才能換取自由,那我肯定支持他。即使他一無所有,我也會跟他在一起。」

    「這事沒那麼容易。」蔡女士聳了聳肩,「你肯定不知道劉定國是做什麼工作的,他是那種你就算是問他『美國總統是誰』這種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他也會回答『不清楚』的人,絕對不會跟你談起他的工作,就算你主動問起他也不會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家人也都不清楚,但我哥哥特別注意過,所以發現了一個有趣的規律。除了受邀或者公派他去參加會議、休假、私人活動之外,只要他在哪裡出現過,哪裡很快就會出大案。」

    接著,她便痛痛快快地把她知道的那些轟動一時的大案說了一遍。某年某月,劉定國出現在某個省會城市,很快那個省有一大半教委主任落馬;某年某月,他到某個地方「散心」,然後當地的法院系統進行了一系列肅清司法腐敗行動,幾乎每個法院都有人被雙規,有的甚至從院長、副院長到庭長、主審法官被連鍋端,就連政法委書記都被叫到北京去背書;某年某月,他到某地「探訪朋友」,不久那個省的交通系統就被從上到下清了一遍,從主管的副省長、交通廳長到下面的局長、處長被抓了不少;某年某月,他到某省「考察」,接著那個省的高官就因貪腐被雙規,由上而下直到縣一級牽出不少貪官,大部分都被判刑入獄;某年某月,他到某地去「看朋友」,很快那裡的公安系統就爆出貪污受賄、為黑社會當保護傘的大案……顧影聽著,驚詫之餘也覺得非常痛快,雖然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對劉定國仍然肅然起敬,心裡也更愛他。

    蔡女士講完,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這才看著她苦笑,「小顧,我說的這些肯定只是他做過的事情的很小一部分,但你也應該明白,他是貪官的克星,是剷除腐敗的鬥士。他這些年升得很快,我不知道他現在坐到了什麼位置,還做不做那些事,但這麼多年下來,他扳倒了很多權貴,甚至把人家自上而下整條線連根拔起,得罪的人不是一般的多。他明察秋毫,鐵面無私,買不動,嚇不怕,一直讓很多人痛恨,如果不是他家老爺子和我家老頭子的有力支持,他早就被人害了。你看他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那不是擺譜,而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如果他從現在的位置上貿然下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能想像吧?」

    顧影一驚,立刻明白過來,不由得臉色發白。

    蔡女士又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淡淡地道:「說實話,我非常希望能跟他離婚,可現實卻不會讓我們如願以償,就算他不顧自己的安危,不顧弟弟妹妹的前途,不顧我們家的反對,可總得顧著老爺子的健康。昨天,劉老爺子突發心臟病,送進醫院急救,目前是搶救過來了,但醫生叮囑不能讓老爺子情緒激動,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你說,他能為了自己的感情逼死老爺子嗎?」

    顧影呆在那裡,心裡忽然亂成一團。她閉了一會兒眼睛,努力使自己安靜下來,這才睜開眼睛看著對面的人,理智地問:「你來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目的?」

    「很好,你果然是個很不錯的姑娘,難怪定國會如此失常。」蔡女士微笑著點頭,「我是不願意來的,實在不想傷害你,可我們家老頭子見他這次的態度這麼堅決,就一定要我來找你談談,跟你商量一個比較折中的方案。顧總監,我們都知道這事不怪你,你應該不知道劉定國還沒有正式離婚,以他那個不苟言笑的性子,只怕你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你有能力,可以生活得很好,自己又沒有做生意,不必依靠他來得到某些利益,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其實很適合當他的妻子。可惜,我們兩家的老爺子不那麼想,所以,只要他們在世一天,我和劉定國就不可能離婚。我來找你,只是希望你能說服劉定國,不要再鬧了,沒有意義的,如果老爺子真的為了這事出現什麼意外,你們能心安理得地在一起過幸福生活嗎?而且,你真能眼睜睜地看著劉定國放棄他為之奮鬥了二十年的事業?難道你不認為他已經做的事和正在做的事是在為民造福,是不可缺少的?所以,我覺得最好的選擇還是維持現狀。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絕不會幹涉你和他之間的事,而你除了沒有名份外,其他一切都可以擁有,我一點也不介意。我相信劉家也給得起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彌補你所受的委屈。這樣一來,也就皆大歡喜了,你說是不是?」

    顧影的目光漸漸變得有點冷,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平淡地說:「蔡女士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讓盧經理給你安排個房間休息吧,等颱風過去了再上路比較安全。」

    那位女士沒想到顧影會這麼快就冷靜下來,不由得有些詫異,隨即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我跟你說這些話並不是要傷害你或者不尊重你,不過是為了你和劉定國好。我無所謂,反正半輩子都過去了,離不離婚、結不結婚都無所謂。我跟劉定國肯定不可能一起生活,永遠不會破鏡重圓,但這個劉夫人的銜頭只怕是丟不掉的,除非等個十幾二十年,兩家老爺子都不在了,或者劉定國到歲數退休了,大概我們才可以解脫。現在,他也好,我也罷,都得繼續戴著這個枷鎖,沒有辦法。坦率地說,劉定國如果為了你而放棄他奮鬥了二十年的事業,對他沒有半點好處。你要真愛他,就別讓他受傷,更不要把他置於危險的境地中,最好維持現狀或者離開他,那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顧影沉默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打給盧裕,「盧經理,我辦公室里有位蔡女士,是劉總的朋友。現在有颱風,她走不了,你給她安排個房間休息吧。」

    盧裕立刻答應,很快就上樓來,熱情地表示要親自帶劉總的朋友到客房去。蔡女士沒再糾纏,大大方方地起身道謝,瀟灑地走了。

    顧影看著盧裕和她的身影走出門,從窗前經過,這才覺得全身的力氣消失殆盡。她勉強站起來,鎖上門,放下百葉窗,將自己封閉在屋裡,這才倒在門邊的長椅里。她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身上一會兒滾燙一會兒發冷,心裡悶得厲害,只覺得一口血涌到喉嚨口,卻吐不出來。她的腦海里浮現著劉定國高挑修長的身影,耳邊迴蕩著他磁性的低低的聲音,那些來自千里之外的關心,那些沉沉黑夜裡的熱情,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深愛不已,無法捨棄。她蜷縮著,坐在堅硬的長椅里,背後抵著冷冷的靠背,雙手緊緊抱住雙腿,將下頜擱在膝蓋上,這樣的姿勢才能讓她儘快冷靜下來。

    她從來不對劉定國說謊,現在卻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給他,要不要問他那些事情,那樣做會不會亂了他的心,干擾他正在做的事情。她獨自策劃將要投資上百億的項目也沒有現在這麼困頓,這麼嘔心瀝血,只覺得整個人都在失去平衡,一時間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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