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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波濤洶湧的海邊，俊雅學長靜靜地注視著海天交界的地方，微眯著眼睛，什麼話也沒有說。我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的側臉，方才通過複試的欣喜忽然蕩然無存了……因為，俊雅學長在難過。

    雖然他不說，可是我看得出他在難過……

    「學長，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初冬的海邊，空氣散發著涼薄冷峻的味道。海浪一下一下拍打著岸邊……碧藍的天和浩瀚的海連接在一起，開闊得仿佛可以讓人忘記所有煩惱……可是俊雅學長眉宇之間的哀愁，卻絲毫沒有減少……

    「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說，安靜地呆在我身邊就好。」俊雅學長目視前方，輕聲說道，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疲憊。

    俊雅學長把外套脫下來鋪在沙灘上，示意我坐下來。然後坐到我身邊，抱著膝蓋，目光飄忽地望著前方，沒有再說話。

    看著浩瀚的海，我腦中也回想起很多很多心事……想起俊夕，想起准仁，也想起跟俊雅學長相處的一點一滴……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你累了？」俊雅學長忽然側過頭，輕聲問我。

    「你不難過了嗎？」我緊接著問了一句。

    俊雅學長一怔。

    「今天的你一直在傷心。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該怎樣幫你……可是學長，世界上誰都會有煩惱的，即使是你，也不例外……別再難過了，好嗎……」我笨拙地說著安慰的話，試圖減輕俊雅學長的憂傷……

    俊雅學長看我的眼神忽然僵住，然後越來越熾熱。他忽然一把將我抱到懷裡，緊緊的，好像要把我揉碎了一樣……

    我一怔，想要逃脫。

    儘管看著這樣憂傷的俊雅學長，我還是無法成為他的救贖。我心裡眼裡全是俊夕的影子，這樣的我，又怎麼能將就地抓住另一塊浮木呢？

    「今天，是我媽媽的忌日。」俊雅學長沒再堅持，聲音沙啞地說，手在空中彎成一抹寂寞的姿勢。

    我重重一愣。

    他媽媽的忌日？這麼說，現在的李太太也不是他親生媽媽了？

    「每一年，我都很恐懼這個日子。我害怕我忘不了這份痛苦，又害怕我會忘記這份痛苦……因為如果忘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俊雅學長把頭埋在雙手間，聲音低沉地說。

    我的心忽然有種疼痛的感覺，不由自主地伸手環住他，把他抱在懷裡……

    「我媽媽很愛李翰揚，她是一個可以為愛情付出一切的女人。記得小時候她總是跟我說，『俊雅，如果你爸爸愛我該有多好……他總有一天會愛上我吧？』她以為我年紀小聽不懂，其實我全都記住了，長大之後自然就懂了……呵，其實太早懂事也不是件好事呢……」俊雅學長喃喃地說。

    也許有些話，說出來就會好過些……我把頭靠在他肩上，安靜地聽。

    「她明知道他不愛她，卻還是嫁到了李家。李翰揚愛的是俊夕的媽媽，所以當她回到他身邊的時候，我媽媽決定成全他們，離開李家。那年我六歲，在學校得了第一名，回來急急想要告訴媽媽，可是她卻不在房間裡……我追到馬路上，正好看見媽媽拖著箱子的背影消失在馬路拐角的地方。我朝她跑過去，卻看見一輛計程車直直地朝她撞過去。那個瞬間，世界成了淡紅色的。血，好多的血……我媽媽的血……」一串溫熱順著我的脖頸流到身體裡。我從未如此接近地體會到俊雅學長的憂傷……難怪那時他告訴我說，痴情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難怪那時他總是用略帶嘲諷的目光冷眼看著迷戀俊夕的我……

    「我不恨爸爸，也不恨那個司機，因為這一切根本就是命運早早安排好的……只是覺得從那天之後，這個世界就跟我沒有關係了。我做著別人認為好的事情，敷衍著身邊的每一個人。俊夕不知道真相，還以為我們是美滿的一家人，以為他自己是多餘的人。我是不是很壞？明知道事情不是像他想的那樣，卻又不告訴他真相……他恨我，可是其實他比我幸福。因為恨，也是一種情感……」

    「……其實這樣生活下去不是很好嗎？可是，我為什麼要遇見你呢……」俊雅學長抬起頭，捧起我的臉，漆黑的眸子亮若晨星。

    「你擾亂我的思想，打亂了我的生活，總是能看穿我的心事……讓我很想把你留在身邊，又很怕會失去你……這種感覺你明白嗎？就像現在，從未跟任何人說過的話，為什麼想要跟你說呢……」俊雅學長定定地看著我，眼睛裡瞬間掠過一絲疼痛。

    我怔怔地回望著他，好像連呼吸都僵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俊雅學長捏住我的下巴，線條美好的薄唇一點一點地壓下來……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僵硬得好像中了法術，動彈不得……

    就在他的嘴唇馬上要落下來的時候，刺耳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俊雅學長一怔，我也像甦醒起來，忽地站起身來，連著後退兩步，臉火燒一樣紅起來……

    俊雅學長接起電話，冷冷地說：「我說過，今天不要用公事煩我。」說著一把掛斷了電話，抬頭望向我，眸子深深的，面無表情……

    「走吧。」俊雅學長淡淡地說，拿起外套，轉身朝跑車走去。我連忙跟在他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難道剛才那一切又是我的幻覺嗎？為什麼他又換上了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表情……

    可是他淚水的溫度，為什麼總是在我心裡縈繞不去呢？ 時間過得很快，從海邊回來，俊雅學長又恢復了以往的姿態，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他請了珠寶設計師為我惡補了一些珠寶知識。在我的忐忑不安中，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來。

    「1969年，卡地亞『愛的手鐲』，以其獨特的螺絲設計而聞名於世。那款手鐲的寓意是，『用它鎖住你的最愛，象徵那永恆的牽絆。』所以我認為，一件成功的珠寶，除了要有獨特的外觀之外，還應該有獨特的寓意。珠寶是女人一生最珍貴記憶的見證，除了首飾本身的價值，更重要的是其中承載的一種承諾……」原來上次的記者招待會真的治好了我怯場的毛病，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當著L＆S珠寶設計新秀大賽諸多評委的面，我居然可以這麼流暢地說出這些話來……不由得先在心裡佩服了自己一把……

    「我設計的這個心型項墜，左上方的位置上有一滴眼淚形狀的金絲鏤空，象徵著每個人心中都有過去與殘缺，可是，愛是包容，是撫平彼此心中的傷口，是將淚倒流進心裡，永遠心甘情願地守護他……材料會採用珍珠和黃玉，給人一種復古雋永的感覺……」我把幻燈片放在投影儀上，一字一頓地講解道。下意識地望向席間的俊雅學長，眼角卻瞥見坐在他身邊的李俊夕……於是趕緊收回了視線……

    在評委們的掌聲中，我款款走下講台。天知道我的腿都要嚇軟了。L＆S珠寶設計新秀大賽的流程很繁瑣，通過文化課考試之後，就要把作品糙圖寄到評委會，進行第二步選拔。然後再讓入圍的十位選手來現場講解自己的作品，當面表達一下設計作品的靈感由來……我不知道評委們有沒有成功理解我的意思，不過我已經把我想說的都說出來了……結局怎麼樣就聽天由命吧……起碼盡力了就不後悔……

    我走出L＆S的辦公大樓，心中只覺一陣輕鬆……其實那個設計的靈感來自於聖金之夜後的那個夜晚……

    我提著裙子在路上奔跑。那天我跟凌貞貞打賭，如果我輸的話，就要永遠離開俊夕的視線……這段時間，聽說若詩學姐的家事也被曝光，愛慕虛榮的女孩勾引富豪公子的故事在八卦雜誌上登得繪聲繪色，估計俊夕的父親肯定也知道了這件事。毫無懸念的，這肯定又是出自凌貞貞的手筆了。但願如果我贏了這場比賽，她就能如我所說，不再傷害俊夕跟他身邊的人……

    想著想著，我鬼使神差地跳上了去花湖的汽車……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去那個美麗得好像精靈居住的地方看看……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那次跟俊夕一起去那裡的情景……也許我們之間真正的緣分就是從那裡開始的吧……

    我靠窗坐著，忽然感覺有人坐到我身邊的位置上……一股淡淡的、好像牛奶與薄荷混合的味道陣陣傳入我的鼻息……我驀地一回頭，正對上李俊夕俊美的側臉……黑寶石一樣的眸子波光瀲灩，淡淡地看著前方……

    如果我旁邊的窗戶再開大一點，我肯定會嚇得一下子翻出車外去……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結結巴巴地問。

    「跟著你來的。」俊夕淡淡地說。

    「為什麼？」我一驚，下意識地問，心中霎時百轉千回。俊夕，為什麼當我剛剛要把你忘記的時候，你就會奇蹟一般地出現在我視線里呢？

    「……不知道。」俊夕頓了頓，輕輕地撇了撇唇角，很無辜地說。

    「韓若詩應該還在比賽吧？你把她丟下出來找我，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試圖讓自己的心變硬一點……不能再這樣糾纏下去了，他已經在我跟韓若詩之間選擇了她兩次，也一定會選第三次的……

    「……我有話想跟你說。」聽了我的話，俊夕微微一怔，側過頭來看我，面無表情地說。

    「……說，說什麼？」完了……我又對他徹底失去抵抗力了。語氣也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不知道。」俊夕清澈俊美的臉上又浮現出無辜的表情。

    我暈……僵硬地扭過頭，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

    一路沉默。可是有俊夕坐在我身邊，給我一種格外溫暖安心的感覺……我知道，其實自己心底里從來都沒有停止喜歡他，只是學會了控制自己，不再表現出來而已。

    冬天的花湖另有一番美感。

    落葉層層堆在腳下，一踩上去就吱吱作響。湖面泛著涼氣，樹枝上結著淡淡的霜。再一次跟俊夕一起來到這裡，心中卻意外地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我們又回到了原點。

    「小時候，是若詩帶我來這裡的。」俊夕淡淡地開口，我側過頭去望他，只見他一臉恬靜的表情。

    「你們……多大的時候認識的？」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心裡卻微微地泛起一絲酸楚。我嫉妒她曾經跟他一起經歷那麼多，嫉妒她跟他有段任何人都無法介入的回憶……

    「我剛到李家那年六歲，俊雅八歲，他依偎在父母身邊，淡淡地望著我，沒有笑，也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小時候，我不肯叫爸爸，更不肯叫那個女人媽，後來，他們一句話都不對我說了……只有若詩一個人對我好。那次為了哄我開心，她偷偷帶我來了這裡，結果天黑了才回去，還被家長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俊夕坐在樹下厚厚的落葉上，抱著膝蓋看天，回憶著過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