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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38:22 作者: 北路城
程北路愣了愣,沉默了許久。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顧言行趕緊說。
「所有的抑鬱症都是被逼出來的,」程北路說,「要麼是被別人逼的,要麼是被自己逼的。當然,也可能逼你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事,它把你逼到懸崖邊,你義無反顧地跳下去,以為是解脫,結果發現自己跳進了一片看不見邊際的墳墓里。」
程北路頓了頓,繼續說:「然後你想逃出去,你拼命地奔跑,拼命地跑,路過一座一座的墓碑,你拼命地跑,告訴自己如果不趕快跑就會像這些墓碑的主人一樣,永遠地被埋葬在這裡。你很累,但你不敢停下,你一直跑,不停地跑,然而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起點。你終於明白了,這片墓地這環形的,你無論怎麼努力都跑不出去的。於是你放棄了,沉淪了,你自暴自棄地躺在墓地里,等待死亡降臨。時不時會有墓地里的小鬼出來嚇唬你,可你已經麻木了,也不覺得害怕了,只是每天夜裡會被孤魂野鬼的哀嚎聲折磨得筋疲力盡。你就這樣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地過著,有時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聽了程北路的話,顧言行怔住了,他被程北路的話震撼了,震得心尖發顫。
原來這就她的生活。
顧言行半天說不出話來,默默地摟緊了程北路的肩膀。
程北路見顧言行半天不做聲,看了他一眼,故作輕鬆地笑著說:「怎麼?被我悲慘的生活震驚到了嗎?」
「你剛從說,抑鬱症都是被逼出來的,」顧言行說,「那麼是什麼在逼你?」
「唉……」程北路嘆了嘆氣,說,「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的,一開始想不明白,後來想明白了。既是被父母逼的,也是被自己逼的。」
「你的父母怎麼逼你?」
「你知道我為什麼學化學嗎?」
「為什麼?」
「因為我爸媽都是學化學的,都是博士,在化工研究院工作,現在都是研究院的首席專家。所以填報志願的時候,我沒得選,我必須學化學,因為他們的女兒必須學化學。」程北路說,「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對我很苛刻,因為他們是博士,所以他們的女兒也必須出人頭地,考試必須是第一名,比賽也必須是一等獎。也許是因為爸媽都比較聰明,我小的時候比較早慧,走路、說話、識字都比別的孩子早,我爸媽把這看作是天才的預兆,於是對我更加嚴苛。但是,不管我多努力,他們都對我不滿意,有一次,我明明考了第一名,他們也不高興,因為我考了98,而不是100。只要他們對我有一點不滿意就會往死里打我罵我。從小到大,我聽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咱們倆怎麼生出了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
程北路癟了癟嘴,苦笑了一下,不知是難過還是委屈。顧言行的心揪起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靜靜地聽她講述。
程北路苦笑,說:「顧老師,你能想像得到嗎?我以前是一個特別乖巧的小女孩,不愛說話,努力學習,從不惹事,絕對就是那種『老師的好幫手,同學們的好榜樣』。那個時候,為了滿足我父母對我的要求,我真的非常努力,我不斷地逼自己,希望自己做得好一點,更好一點,希望得到他們的認可。」
「後來呢?」顧言行問。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他們是永遠都不會對我滿意的,不論我多努力,也不論我做得好不好。終於有一天,我受夠了,我想,去他媽的吧!老娘不伺候你們了!於是我就放飛自我了,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聽到程北路說「去你媽的」四個字,顧言行忍不住笑了,一邊笑又一邊覺得心疼。
☆、第9章 抽菸、喝酒、尋死覓活
「你笑什麼?」程北路嗔怪道,「我正說到氣頭上呢,你居然笑了!」
顧言行好不容易斂住笑,說:「你罵人的樣子挺可愛的。」
「……」程北路說,「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吧……」
「你說過,你得抑鬱症已經六年了?」顧言行問。
「嗯。」
「這六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我生病六年了,但其實確診只有兩年。」程北路說,「六年前,我高一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不太對勁,經常無緣無故地流淚一整夜、嚴重失眠、思維遲緩。高一寒假的時候,我上網查了許多資料,知道自己也許得了抑鬱症。我把這件事告訴我爸媽,希望他們帶我去看醫生,但他們非但無動於衷,還罵我矯情。我知道,他們只是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承認他們的女兒有心理疾病。因為他們覺得,像他們這樣優秀的基因,絕對不可能生出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女兒。高中那三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多虧了羅恩,如果沒有她,我一定堅持不下來的。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每天都生活在黑洞裡,一片漆黑,看不到希望,但凡有一點亮光也全被吸走了。」
「那……應該很難過吧。」顧言行看著程北路,發現她的臉上竟沒有太多悲傷,反而是雲淡風輕的,怎麼會這樣?難以承受的痛苦一次次降臨,一次次將她傷得體無完膚,她的心已經麻木了,是嗎?
「我的病是在大一的時候確診的,當時獎學金剛剛發下來。」程北路說,「顧老師,你說好笑不好笑,獎學金髮下來的第一件事,我用這筆錢去看了心理醫生。當時醫生了解了我的情況之後,對我說:『你都已經這麼嚴重了,怎麼才來看醫生啊!』那個瞬間,我覺得好委屈好委屈,我就抱著那個醫生嚎啕大哭,把旁邊的小護士都嚇著了。後來我想明白了,那個醫生是那麼長時間以來,第一個理解我的人,我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再也繃不住了,就崩潰了。我抱著那個醫生哭了好久,他沒推開我,還一直安慰我。說真的,我當時差一點就愛上他了……直到後來我知道,他兒子跟我差不多大……」
「……」顧言行無可奈何地笑了,程北路居然在這個時候還能開出玩笑來。
「唉……」程北路嘆了嘆氣,心想,那個醫生要是年輕一點就好了……
「你有沒有過……嗯……」顧言行吞吞吐吐。
「什麼?」程北路問,而後突然明白了,「你是說自殺?」
「……嗯。」
「有過,」程北路擼起袖子,摘掉了手錶,手腕的動脈處,一道長長的疤痕觸目驚心,「在我高三的時候,我那個時候真的太痛苦了,每天都無法入睡、不能思考卻還要面對那麼多書本和題目、時常行動遲緩、幻聽、甚至出現幻覺。於是有一天,我趁爸媽不在家的時候,用刀片割破了動脈,我怕自己死不了,還把剩的半瓶安眠藥全吃了。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
「當然是沒死成了,我那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沒文化的危害。」程北路痛心疾首地說,「我當時不知道,以為又割腕又吃安眠藥雙管齊下,能死得快一點。結果實際情況是,安眠藥使人沉睡的同時會降低血液流速,讓動脈的血流速減慢,而同時流出的血會將血液中的一些安眠藥帶出體內,所以割腕和吃安眠藥的效果都減弱了。於是,我又活了……唉……沒文化,這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