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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31:35 作者: 語笑闌珊
王遠辰的情緒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正架起雙腿靠在臥室沙發上,百無聊賴打著手機遊戲----他不想面對、也不想承認自己心底脆弱的一面,於是就用了更高傲和冷漠的表情來掩飾,臥室燈光是比月更冷的寒白,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安靜而又薄涼,像是一塊不會動也不會笑的冰。
劉春春把牛奶杯放在小茶几上。
「端走。」王遠辰看著手機屏幕,冷冷地說。
「……那你早點休息。」劉春春並不想在這種時候惹他生氣,於是識趣地答應一聲,轉身想要默默離開,王遠辰卻已經不耐煩地丟下手機,自己站了起來,兩條長腿在撤下茶几時,毫無意外地掃落了水杯,巴斯光年在茶几腳上磕掉握把,牛奶衝過地毯,洇出一大片難看的深色痕跡。
王遠辰並沒有理會這一切,他徑直走進浴室,把花灑開到了最大。嘩嘩的熱水沖刷著地面,濺起一片氤氳熱氣,很快就讓鏡子裡的人變得模糊起來----至少不會再狼狽得那麼明顯,記憶深處的,不願觸碰的,如同黑色藤蔓一般攀附上骨骼和神經,然後帶著尖銳的利刺,把每一個地方都扎得鮮血淋漓,千瘡百孔。
他握緊拳頭,讓整條手臂都暴出可怖的青筋,而等這股焦躁的情緒褪去,他終於能走出浴室的時候,臥室地面已經被收拾乾淨,那塊濕漉漉的地毯也搭在了陽台欄杆旁。房間裡很安靜,走廊里的燈也暗著,劉春春像是已經回了他自己的臥室,而那個打著漂亮緞帶的聖誕禮物卻並沒有被帶走,依舊孤零零待在餐桌上,看起來分外可憐。
王遠辰枕著手臂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明晃晃的燈,聽耳邊時間飛速溜走,一秒鐘,一分鐘,一個小時,三個小時。
他的聽覺實在太發達,發達到甚至可以稱為異能,尤其是在這種萬籟俱靜的深夜,簡直敏銳到堪稱雷達,以至於從那間客臥中所傳出來的所有細碎聲響,此刻都清晰無比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劉春春裹著一條毯子,正坐在地毯上專心劃著名手機屏幕,他的臥室和主臥是截然不同兩種風格,燈被換成了暖色調,床單是橙黃色,上面還擺著兩隻熊,那是幾天前他和王遠辰一起去逛超市,買巧克力餅乾的贈品。
那時候的王先生脾氣很好,會去排隊稱蘋果,會挑揀洋蔥,會買冰淇淋,也會幫忙拎購物袋。
想到這裡,劉春春再度深深嘆了口氣。
一直徘徊在門外的王遠辰終於忍不住,他大步上前,一把推開了臥室門。
劉春春吃驚地轉身:「有事嗎?」
王遠辰拎著禮物,天神一般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
劉春春:「……」
劉春春指了指牆上的掛鍾:「都快一點了。」
王遠辰當然不會在乎現在是幾點,而是坐在他身邊,面無表情地問:「你在生氣嗎?」
劉春春搖頭。
王遠辰眉毛一皺:「我允許你生氣。」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麼自負、倨傲、壞脾氣又盛氣凌人的舍友,劉春春深感哭笑不得,他倒也真不生氣,只是說:「我想睡覺了。」
王遠辰把禮物遞到他面前。
劉春春卻並沒有要接到手裡的意思。
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看著他閃爍不定、卻又不肯看自己的的視線,王遠辰把禮物收回來,輕描淡寫地問:「你想知道我小時候的事嗎?」
劉春春意外:「啊?」
王遠辰脫掉自己身上的T恤,露出結實而又線條優美的上半身----不過劉春春已經畫過無數次,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特殊。直到王遠辰轉身背對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向別人露出那些交錯的醜陋傷疤。
劉春春吃驚道:「這……」
「這就是我的童年。」王遠辰回答。
十幾年前,所有的小夥伴都羨慕他,羨慕他能被赫赫有名的富豪收養,一夜之間從無依無靠的孤兒變成吃穿不愁的少爺。而在剛開始的時候,他也的確是欣喜而又忐忑的,只是這種欣喜卻並沒有維持多久,僅僅過了三個月,他就在生日當天被帶到了地下倉庫,親眼目睹了那些扭曲而又殘酷的實驗。
「玻璃很厚,我其實聽不到任何慘叫,可是卻忘不掉他們的表情。」王遠辰說,「而那個收養我的男人,他就抱著我站在實驗室外,像是參觀動物園一樣,一間一間走過所有的房間,還有說有笑地做著介紹。」
那些殘忍的畫面扭曲了世界,扭曲了所有人的面容,也扭曲了王遠辰的五臟六腑。當天晚上,他蹲在洗手間裡吐得膽汁倒流、天翻地覆,接下來更是整整三天高燒不退,卻依舊逃不過第四天所發生的事情----施達龍再次帶著他去了實驗室,並且握住他瘦弱稚嫩的小手,強行按在了一名垂死的異能者胸口。
看著對方那渾濁而又血紅的雙眼,年幼的王遠辰幾乎要毛骨悚然,他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卻反而釋放出重若千鈞的力量,如同一記悶棍,很快就奪走了對方的最後一縷呼吸。
「表現得不錯,寶貝。」施達龍抱著他走在長廊上,像一名真正的慈父那樣誇獎著,「相信我,假以時日,你將會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異能者之一。」
王遠辰卻全身發抖,掌心裡揮之不去的痙攣感和對方那驟然停止的心跳,幾乎成為了他未來所有噩夢的開端。
而黑暗遠不止於此。
面對這個幼嫩的、漂亮蒼白的、又冷漠到如同冰雪娃娃的「弟弟」,施天絲毫也沒有掩飾自己的畸形癖好,他痴迷這個既脆弱又強大的存在,不單單是異能,還有更多的、骯髒的、獨屬於成年男人的樂趣。
「只要施達龍不在,他就會來我的臥室。」王遠辰說,「不過我學會了尖叫,所以每次不到半分鐘,就會有一個女人衝過來。」
那是施達龍的妻子,施天的母親,一個暴戾殘忍的異能者,她沒有工作,自卑而又多疑,既懼怕自己的丈夫,寵溺自己的兒子,又極端厭惡這個憑空出現的小男孩,甚至猜想這根本就是丈夫的私生子。
「雖然每次都是施天的錯,可她每次打的都是我,用皮帶和鋼尺,最壞的一次是板凳。」說到這裡時,王遠辰稍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在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我會死,可是後來卻明白了,我不會死,那個男人收養我,就是因為我不會死。」超乎尋常的復原能力,甚至能媲美改造後的韓卓,而他是天生的。
「等再長大一些,我就從那個家裡逃走了。」王遠辰看著他,「怎麼樣,是不是和你的童年完全不同?」
「……」劉春春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震驚、心疼、同情,以及驟然觸摸到世界另一面的無措與恐懼,把他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咽喉。
「我今晚的情緒實在很差,不過不該拿你發泄。」王遠辰問,「還生氣嗎?」
劉春春搖搖頭。
王遠辰笑了笑,又把那個漂亮的盒子遞過來:「那,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