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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9:1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情勢突而逆轉,呂汜眼睛明亮,大聲道:「擂鼓!令兵舟隨樓船成列!」

    岸上鼓聲再起,隆隆一片。有了樓船的抵擋,江北水寨被沖得分散的兵舟很快重新集結成陣。巴郡水軍反應過來,忙轉而攻擊樓船,可說來也怪,那些樓船雖不如巴郡的高大,卻周身布滿荊棘一般的利刺,又行動甚速,穿梭自如,大小敵艦皆莫敢近前。

    「是大司馬!」不知誰興奮地喊了起來。往為首的樓船上望去,果不其然,一個硬朗的身影全副鎧甲,穩立大司馬旌旗之下,不是顧銑卻又是誰?

    大司馬親自上陣,北岸眾人士氣頓漲。兵舟與樓船迅速合圍,聯結成陣,一時間,箭矢齊發。巴郡樓船想將陣列再沖開,卻行動緩慢,被北岸的兵舟纏住,左右難顧。

    火光將江面照得如白晝一般。

    就在這時,北岸的樓船上突然投出大石來,又精又准,只往巴郡的樓船上落下來。洞穿的悶響此起彼伏,樓船想躲避,卻力不從心。未過得幾時,當先幾艘被砸開了甲板,慢慢傾斜。船上的人大驚,爭先恐後地跳入水中,箭矢落下,死傷者不計其數。

    鳴金聲在黑夜中急急響起,巴郡水軍棄下毀壞的十幾艘樓船,倉皇撤回。

    「多虧大司馬妙計,否則末將今夜險丟了水寨!」顧銑乘著兵舟回到岸上,呂汜快步上前相迎,行禮後,頗感慨道。

    「伯喬費心。」顧銑笑道,聲音平和。說罷,他轉向一旁的軍司馬,道:「令樓船在前結陣,以為障壁。」

    軍司馬應下,忙去傳令。

    呂汜望著遠方泊著的樓船,撫須道:「大司馬此計甚好,樓船周身布以長矛鐵刺,他們近前也難。」

    「寡勢自有寡勢的戰法。」顧銑道:「幸而匠人趕得及。」說罷,與呂汜一道往營帳中走去。

    提起此事,呂汜面上掛起一抹憂色。

    「不知我軍如今底細,那邊知道多少。」走了一會,他低低道。

    等了一會,卻不見顧銑回答。

    呂汜抬頭看去,顧銑往前走著,步子卻遲緩下來。呂汜訝然,正要再問,忽然見他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

    「大司馬!」呂汜臉色一變,急忙上前。

    眾人小步快趨得走過宮道,走了許久,朱雀門上的明燈終於落入視野。

    馥之跟隨在儀仗後,前面,華蓋上的織錦在明亮的宮燈照耀中愈加流光溢彩。心隨著步子跳躍著,她的目光望向夜空那頭,似乎能越過重重宮闕城牆,直至城外那廝殺之處。擔憂與興奮在胸中時時翻湧,她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看才好。

    城樓下,期門衛士把守森嚴,兩名將官過來,將儀仗眾人查看後,告知常侍,說皇帝有令,讓儀仗在城樓下等候。

    「請隨小臣上城樓。」這時,宮侍向馥之道,說罷,引她往前走。將官及衛士見他們行動,也不攔阻,讓開一條道來。

    馥之登山階梯,微微回頭,看看仍在原地的眾人,一陣寒風吹來,火把光照晃了晃。馥之摟摟身上的皮裘,不知為何,總覺得心中有一股隱隱躁動的不安,如影隨形。

    頭頂的燈火愈加近了,登上城樓時,疾風颳來,城垛上的一排火把上劇烈舞動著火焰。

    似乎有些嘶喊聲在遠處傳來,馥之忍不住,轉頭城樓前方張望。黑茫茫的夜空下,卻只能看到宮外民宅中的燈火。

    城上的期門衛士比城下更多,列隊立在殿外,鐵甲長戈閃著鋥亮的光澤,整齊而肅殺。一人身披金甲立在雉堞前,聽著一名將官稟報,正是皇帝。

    宮侍停住步子,與馥之侯在一旁。馥之朝那邊望去,皇帝側著身,辨不清神容。

    「傳令下去,來犯胡人,除了酋首一個不留。」沒多久,只聽皇帝冷冷道,雖沙啞,卻聲聲有力。

    將官領命,行禮退下。

    「陛下,」這時,徐成上前,對皇帝道:「陛下傳喚之人已至。」

    皇帝轉頭向這邊,看到馥之,片刻,頷首道:「入殿。」

    徐成領命,朝宮侍一招手,宮侍欠身一禮,領馥之跟著走入殿中。

    朱雀門的殿閣雖矗立在城樓之上,卻造得十分寬大。馥之入內,只見裡面燈火明亮,顯得十分空曠。

    正中一張木榻上,皇帝坐下。徐成上前,欲替他解金甲,皇帝卻一揮手,只將頭盔脫下,交給他。

    「朕要施針。」他吩咐道。

    徐成應下,朝馥之投來一眼。

    馥之走上前去,向皇帝行禮。

    「不知陛下何處不適?」她問。

    「頭有些疼。」皇帝道。

    馥之頷首,將他面容細辨。兒臂粗的蜜燭靜靜燃著,只見皇帝面色蒼白,眼瞼下泛著青黑的陰影,卻不見一絲疲憊之色。雙目炯炯地看著她,似心思不辨。

    「請陛下賜脈。」馥之垂眸道。

    皇帝伸出手來。

    馥之將手按在他的腕上。

    「陛下。」這時,徐成走過來,微笑著奉上一隻藥碗:「這是陛下命侯夫人備下的藥。」

    皇帝看了看他,將那藥碗接過。低頭看去,棕色的藥湯蒸蒸地冒著熱氣,蕩漾地映著燭光。一抹弧度忽而浮上他的唇角,皇帝沒有飲下,卻忽而抬起眼睛,徐成不及收回視線,與他正正對上。

    徐成忙垂下眼睛。

    「朕記得你是淮西人,少時受韋氏餘黨株連,闔族之中獨你一人得免。朕還記得,你是定康五年隨的朕?」皇帝話語不疾不徐。

    徐成微怔,答道:「正是。」

    皇帝頷首,繼續道:「那時朕還是太子,有八年了吧?」

    徐成莞爾:「正是,有八年又三個月。」

    皇帝目光漸深:「你們等得八年又三個月,卻等不得多一刻麼?」

    徐成一驚,未等他抬頭,已經被身後兩名侍衛按下,反剪住雙手。

    「臣不明!」他驚恐地望向皇帝。

    皇帝神色平靜,看也不看他,卻轉向旁邊同樣滿面驚詫的馥之,笑了笑:「夫人可是也不明?不若將那碗中之物查驗一二。」

    馥之疑惑地望著他,看看徐成,伸手將那藥碗取過來。

    藥湯仍溫熱,馥之聞了聞,又將指頭蘸一點入口。

    心頭忽而一陣。這方子是馥之多年所用,那味道早已爛熟。如今這湯藥,除了她配入的藥材,還多了一味,不甚明顯,卻藏著詭異,足以教馥之渾身血液凝起。

    皇帝深吸口氣,笑容冷下:「如今情勢,朕本不欲動手,卻是你們迫人太甚!」說罷,轉向侍衛,淡淡道:「將徐成拘下,與偏殿藥僮一併交與廷尉署。」

    侍衛應下,就要將徐成拉走,才動手,卻猛然聞得一陣磔磔的笑聲,由低漸高。徐成抬起頭來,由著侍衛拉扯,卻看著皇帝,仰面搖頭而笑:「可惜我終未報得大司馬大將軍之恩!何辜!何辜!」

    馥之猛然驚住,聽著那猶在大殿中迴蕩的聲音,面色漸漸發白。

    開朝以來,有大司馬十數人,而得冠以大將軍之號的大司馬只有一人,就是顧昀的父親顧遷。

    她看向皇帝,他盯著殿外,神色依舊平靜,嘴唇卻緊緊抿起。

    腦中轟轟地響。

    許多自己曾經想不明白的事,如今一下連了起來。大長公主為何費盡氣力將她送入宮中救皇帝,徐成為何處處相助……人人皆是棋子,下棋之人,精心地布下一條線,而線的兩頭,繫著皇帝和顧昀。

    皇帝轉過頭來,看著馥之,片刻,道:「甫辰握虎符,領了五十萬大軍前來,就在城外。」

    馥之深吸口氣,強自鎮定地望著他的眼睛:「甫辰為人純正,必無叛逆之事。」

    皇帝蒼白的唇角勾了勾,忽然從榻上坐起,望望外面,神色莫測。

    「夫人可欲隨朕前往一觀?」他低低道,說罷,忽然扯住她的手臂,朝殿外大步走去。

    馥之踉蹌幾步,顧不得臂上的疼痛,向皇帝急急道:「陛下與他少年結誼,許多年來,可曾見他有異?陛下當信他!」

    未出殿門,忽然,一聲驚叫傳來。

    「陛下!」一名侍衛奔過來,匆匆走進來:「徐常侍墜城!」

    馥之睜大眼睛,只覺身上的血氣似瞬間被抽乾。恐懼襲上心頭,她再顧不得許多,向皇帝大聲道:「此事考的是他,又何嘗不是陛下?!」

    話音未落,卻被一陣鼓角聲沒去。

    各處城門上齊奏的得勝樂,由遠及近。京城之中,正閃起起無數星斗般的亮光,匯集起來。各家百姓紛紛從宅中出來,湧向城門,手中的燈籠將筆直的大街照得明亮,口中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卻只有三個字,隱約可聞。

    「大將軍!大將軍!……」

    馥之僵住,抬頭,火光中,皇帝昂首望著前方,眉間的輪廓隱沒在交錯的光影之中。

    得勝

    樂的聲音陣陣傳來,城牆下,軍士的人影仍奔走紛雜,火把光匯得如燎原一般。

    「我部在往承光苑附近遭遇一路,斬獲三千餘。」中軍的一處火堆旁,曹讓向顧昀稟道。

    顧昀立在地圖前,盯著上面的標示,覆著重甲的身形在地面上中投下一片寬闊的陰影。

    「雉芒關可有傳報?」他問。

    曹讓道:「如將軍所料,賊眾大部潰往雉芒關,我師先一步占得,正與追襲騎兵合圍。」

    顧昀頷首,片刻,抬起頭來。

    「傳令,」他拿起頭盔,沉聲令道:「務必全殲。」

    曹讓朗聲應下,向顧昀一禮,轉身退去。

    空氣中混著泥土和火煙的味道,遠處,得勝樂的聲音正陣陣傳來,愈加清晰。顧昀抬頭望向城門,烽火已經滅去,只餘一道淡淡的輕煙,離了火把光照,即無影無蹤。

    「將軍!「這時,身後傳來餘慶的聲音。顧昀回頭,只見他匆匆走到跟前,道:「有人求見將軍。」

    「何人?」顧昀問。

    餘慶面上卻有些猶豫,低聲稟道。「綠蕪。」

    顧昀訝然,望望遠處,沉吟片刻,頷首:「領來。」

    餘慶應聲退下,不久,從遠處引著一人走過來。只見那人一身布衣,身姿纖纖,待至跟前,她撩起面前的羃離,正是綠蕪。

    「婢子拜見公子。」見到顧昀,綠蕪雙目中不掩欣喜,忙伏地跪拜。

    「免禮。」顧昀看著她,問:「你怎來此?」

    綠蕪起身,望著他,眸中掠過一抹柔色。「婢子來稟夫人之事。」片刻,她微微垂下眼瞼,輕聲道。

    顧昀一怔,盯著她,目光凝起。

    呼喊聲在城下傳來,漸漸齊整,如波浪般陣陣傳來。明燈匯集一片,從城樓上望去,夜色幾乎被驅散。

    「陛下!」一名將官匆匆走來,向皇帝一禮,聲音洪亮道:「賊眾已潰往北方!」

    馥之感到臂上的力量似倏而一滯,抬眼,卻見皇帝瞥著自己。

    「可知人數?」片刻,皇帝不著痕跡地鬆開馥之,轉向那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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