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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9:1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兩相照面,馥之的臉再度燒起,卻望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再躲開。

    顧昀亦不出聲,看著馥之,伸出一隻手來。指間,一根銀針細長光潔。

    馥之愣了愣,片刻,伸手接過。

    「我不欲唐突,也不願教你難為。」只聽他開口道,聲音低緩,卻帶著些生硬。他注視著馥之,夕陽光照將他頰邊的輪廓的染得熾紅:「我後日再來,你若覺善,媒人便可至姚博士府上。」

    馥之臉龐上仍熱氣蒸騰,沒有說話。

    顧昀站立片刻,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晚風從院中緩緩吹入,姚虔穿著寬敞的衣衫,斜坐在案前看著書簡。

    他抬眼,馥之在藥櫃前將配好的藥材細細搗研,卻只低頭將石杵磨著,許久也不見添藥。

    「女君。」未幾,戚氏從門外進來:「庖人問你藥可配好了?」

    馥之回神,忙應了一聲。隨後,將臼里的藥末傾出,又加上幾味,用紙包起。

    姚虔看看拿藥離開的戚氏,又看看馥之,片刻,伸手拿過案上的水盞,卻發現空了。

    他正欲去取水罐,馥之瞥見,忙起身過來:「我來。」

    姚虔微笑,看著馥之為他斟好水,端起起水盞喝一口,緩緩道:「馥之,何事慮心?」

    馥之愣了愣,抬起頭。

    姚虔揚眉看她。

    馥之笑笑:「無事。」說著,卻轉開視線,將一旁的幾冊書簡拿起來整理。

    姚虔莞爾,亦不追問,繼續看書。

    「叔父。」過了會,卻聽馥之出聲喚道。

    姚虔抬眼。

    只見馥之望著他,想了想,問:「叔父當年如何識得大司馬?」

    姚虔一訝,笑起來,道:「那時我隨你父親遠遊至京中,不久便得以結識大司馬。」

    馥之頷首。京中之人對名士的追捧,從看謝臻這次來京的風靡之勢便可窺得一二。父親當年名氣亦不小,結交顧銑那樣的世家子弟也是容易。

    「我聽聞顧氏世代征戰沙場,其子弟必一身武氣,不想竟也與父親和叔父相善。」馥之垂眸端起水罐,再往盞中加水,輕聲道。

    姚虔笑而搖頭:「顧氏縱然一身武氣也是世家,大司馬當年亦好文才。你看武威侯,舉止端正識禮,可有半分鹵莽之氣?」

    馥之心中微微一動,抬頭看看姚虔,只見他神色平和。

    「如此。」馥之道,唇邊漾起微笑,不再言語。

    王瓚從署中回到府中,剛下車就聽到家人來稟報,說雍南侯要他回去一趟。王瓚看天色尚早,覺得回家一趟倒也合適,便入府換上常服,乘車往雍南侯府而去。

    到了侯府前,僕役忙來迎接。

    王瓚下了車,稍整衣冠,問:「父親在何處。」

    「小人方才聞得君侯正在後苑。」僕役答道。

    王瓚頷首,舉步入內。

    雍南侯一支,先祖乃開朝高皇帝五子,名磐,封汝南王。歷經六世,傳到王瓚父親王壽手裡的時候,王國早已不復,王壽也變成了一個五千戶的列侯。

    儘管如此,當年汝南王的家宅卻保留了下來,高門大院,無論占地或氣勢,在京中皆排得上名次的。

    王瓚看看面前嚴整的堂屋,卻沒有直走向前,轉身朝一側踱去,從遊廊走向後苑。

    這府邸多年來被用作本宅,早已分出許多院落。其中以園林相隔,倒也不顯逼仄。遊廊蜿蜒向前,轉過一處花蔭地時候,王瓚朝不遠處望去,只見樹影婆娑,背後露出一段矮牆。

    往日的浮影又被勾起,王瓚腳步微微停滯,片刻,他看看光景,心中一定,朝那邊走去。

    牆垣雖矮,卻修得很長。王瓚沿著牆根往前,腳下的糙已經長得濃密,再不見從前那被自己踏得淺淺的小道。

    沒多久,前面出現一道漆痕斑駁的園門。王瓚走過去,卻發現園門卻敞開著,生鏽的鐵鏈垂向一邊。

    王瓚詫異,望向園內,走了進去。

    輕風拂過,甜甜的芬芳迎面撲來。時近仲夏,園內遍植的薔薇已開得繁盛。未經修剪的枝頭伸展得高大,淺紅的花朵燦爛地簇擁其間,放眼望去,一片嬌美景色。

    一棵高大的槐樹下,茵席鋪陳,侍婢環伺,三名衣飾華貴的婦人坐在樹蔭下,談笑賞景。正中一人,是雍南侯長子王恭之妻沈氏。

    「不想此園外面簡陋,其中竟有如此花景。」一名婦人讚嘆道。

    「可不是。」另一名婦人笑道:「往日我等來從不見到,卻是被長姊藏了起來,不肯輕易與人。」

    沈氏輕搖漆扇,笑道:「不是我藏私,爾等不知,此處不是輕易入得的。」

    二人一訝:「為何?」

    沈氏不緊不慢地端起面前茶盞,輕抿一口,道:「爾等可知,過去君侯有一侍妾顏氏?」

    「顏氏?」一人恍然道:「記得。莫非此處是她的居所?」

    沈氏淺笑頷首。

    另一婦人亦睜大眼睛,低聲道:「就是那章台街的名伎?我聽說當年雍南侯要納她為妾,還驚動了宗正。如今……」

    她話沒說完,忽然有侍婢在身後驚呼一聲:「呀,來了外人。」

    幾人望去,果然,一名男子從花園那頭走過來。

    兩名女眷一驚,忙迴避地舉起紈扇。

    沈氏眉頭皺起,正要命從人去將那人攔下,定睛一看,卻見是王瓚,話卡在在嘴裡。

    「見過長嫂。」王瓚悠悠地走過來,向沈氏一揖。

    「原來是二叔。」沈氏微笑,卻不起身,坐在席上還禮。

    王瓚似笑非笑,看看四周,又瞥瞥她們,目光忽然落在不遠處的一名家人身上,將他上下打量一番。

    「我聽說府中近來換了囿人,便是你?」王瓚唇角一勾,問道。

    那家人神色不定,看看沈氏,上前一禮,道:「正是小人。」

    王瓚淡淡道:「可知錯?」

    囿人臉色一白,忙伏跪在地。

    「去管事處領二十杖。」王瓚面色沉下,冷冷地說:「若有下次,定嚴懲不貸。」說罷,看也不看他們,拂袖轉身。

    「慢著!」這時,一旁的沈氏出聲斷喝道。她早已氣惱難當,看著王瓚,怒極反笑:「二叔莫非忘了,府中一應內事,君侯皆已交與妾掌管。便是要處置家人,也須由妾說了才算!」

    「哦?」王瓚瞥她一眼,冷笑,慢慢地說:「瓚不才,只記得父親曾令,未經他授意,任何人等不得踏足此園。此人如今犯令,長嫂既要管,便交與長嫂,瓚稍後稟過父親便是。」話音落下,王瓚轉身離開。

    後苑中,雍南侯王壽正坐在榻上聽家伎鼓瑟,半閉著眼,指節輕輕叩著榻沿。忽然,他聽到門外家人來稟說王瓚到了,倏而睜開眼睛。

    果然,未幾,王瓚走了進來,向他拜禮:「兒見過父親。」

    王壽揮手讓家伎退下。

    「孺子這麼快便來了。」王壽在侍婢的攙扶下坐正身體,對王瓚道。

    王瓚一揖:「兒不敢遲。」

    王壽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笑了笑。這個兒子,有時是頑劣了些,卻到底是個有出息的。如今年紀輕輕已得了封侯,不必再寄望他過身後分出的那點產業,想到這些,王壽心裡便是一陣安慰。

    他摒退左右,拿起案上的茶盞,喝一口:「延壽宮筵,你去否?」

    王瓚知道此來會說起延壽宮筵,從容答道:「兒已與郭維等人約好,宮筵當日賽馬助興。」

    王壽頷首。郭維是太后母家郭氏的子弟,與王瓚常有往來。

    「為父近日曾到姚尚書府中做客,」稍傾,王壽放下茶盞:「見到他家長女,欲為爾求之。」

    王瓚一愣。

    「姚氏乃天下首屈一指的世家,與之結親乃是大善。」王壽緩緩道。他莞爾,看看王瓚:「那姚尚書之女亦是佳人,宮筵上你可留心一觀。」

    王瓚靜靜地聽,末了,一揖答道:「諾。」婚姻從父母之命,娶什麼王壽自然會給他挑好,這倒無須掛心。不過,當王壽說起姚氏的時候,腦中卻倏而浮起姚馥之的樣子。

    是那妖女的堂妹呢……王瓚心裡暗想。

    王壽見王瓚無異議,心中滿意。末了,他沉吟片刻,道:「郭氏的子弟,你今後少來往為妙。」

    王瓚訝然抬頭。

    王壽淡淡地說:「郭家是靠不住的。」

    王瓚頷首:「兒謹記。」

    王壽笑笑。坐了好一會,這時他覺得腰骨有些酸倦,伸了伸。他看看王瓚,揮揮手,和聲道:「你在署中料理公務,想必也累了,回去吧。」

    王瓚應諾,問候了幾句安康的話,行禮退出去。

    剛走到門口,王壽忽然出聲:「仲珩。」

    王瓚回頭。

    王壽看著他,意味深長:「你長嫂遲早要掌家,勿過於執念。」

    王瓚目光凝起。想到剛才花園中的的一幕,忽而冷笑。

    他望著王壽,一字一句道:「兒以為,父親既應承母親,便要做到。」說罷,向他一揖,頭也不回朝屋外走去。

    疾雨

    一日後便是延壽宮筵,日頭升起後,顧昀奉召入宮,向太后詳陳承光苑宮宴當日衛戍之事。

    太后甚為滿意,提起那日護駕之事更是褒獎有加,賜顧昀膳食,又賜其在宮中乘軟攆。顧昀謝過太后,剛出樂安宮,卻遇到紫微宮的宦官,把顧昀請到了御苑。

    「甫辰今日棋技不佳,可是身體仍不適?」御苑的涼顛中,皇帝微笑地倚到几上,看著面前勝出二目的棋局,神色舒暢。

    顧昀莞爾,沒有說話,端起旁邊的茶盞抿下一口。眼睛瞥向殿外,只見柱影傾斜,已經午後了。

    「那店主人查出來了。」片刻,忽然聽皇帝道。

    顧昀抬頭。

    皇帝看著他,聲音緩緩:「他原本襄安侯家奴,三月前放出,租下了那店鋪。」

    「襄安侯?」顧昀訝然。

    皇帝唇邊泛起一絲冷笑,繼續道:「朕出宮城,至觀城門戍衛,再經東市街口,見到少府制的琉璃盞當街擺賣,便走過去。」他輕哼一聲:「倒是估得精準!」

    顧昀心中一驚。

    襄安侯正是剛剛退隱的元老,顧昀的表舅何愷。

    那日事後,他曾詢問過皇帝的近身衛士,得知皇帝近來曾離宮兩三回,每次必過東市街口,那假扮店主人的歹徒定是摸准了消息動手的。只是不想,此人竟牽連到了襄安侯。

    何氏根基久遠,立國時,何氏以支持高祖而受封侯爵,幾代人才俊輩出,亦是有名的後族。皇帝素不喜士族驕橫奢靡之風,即位以來,常著手整治。何氏支系眾多且顯赫已久,曾有幾名子弟因犯事被罰,何氏族人心念與皇帝有一層外戚之親,曾向皇帝求告,卻屢屢碰壁。近來,京兆尹吳建受羈,其妻何氏領家人闖廷尉署而被廷尉鄒平逐出之事,更是一時在京中引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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