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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9:1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皇帝忙從榻上下來,伏拜在地:「兒謹記母后教誨。」
太后垂淚不語。
大長公主亦舉帕拭拭眼角,看著皇帝,櫻唇似笑非笑。
操心一夜至天明,太后早已倦了,與皇帝交代了些話,又與大長公談了幾句,便回宮歇息了。
皇帝須靜臥休養,王宓也告退出去。
她並不覺疲憊,走出紫微宮,忽然見姑母大長公主也行將了出來。
「姑母。」王宓走過去,向大長公主一禮。
「阿宓。」大長公主停下步子,露出笑意。
王宓望著大長公主精緻的臉,不禁從心底讚嘆。這位姑母年將四十,卻保養得甚好,面容堪比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即便熬了整整一夜,也絲毫看不出一絲黯淡。
對於這位姑母,王宓現下是滿心感激的。
昨日凶訊傳來時,大長公主正陪著太后在宮中道觀參拜。眾人一團忙亂時,她決然留在宮中,不停安慰她們母女,太后也得以迅速定下心來,聯絡丞相,號令有司。
「姑母要返新安侯府?」王宓問。
大長公主笑笑:「非也,我聽聞你昀表兄也受了傷,還須往顧府看看他。」
這話正勾中王宓心事。早晨衛尉來報知皇帝和顧昀的消息時,她也在場。後來見皇帝安然歸來,卻不見顧昀,她的心早已穩不住了。
「昀表兄……不知安好否。」王宓輕聲道。
大長公主看著她,唇邊緩緩漾起笑意。她沒有回答,卻摒退左右,少頃,將王宓細看。
「我記得甫辰少時最愛吃櫻桃,每到時節,阿宓總要將自己分得的櫻桃帶到顧府,可對?」她緩緩道。
王宓聽到這話,雙頰登時染紅,目光滿是慌亂。
大長公主卻輕笑起來,聲音柔和而慈愛:「阿宓何須羞赧,你的心思姑母豈看不出來?甫辰得你青睞,何其幸也。」
王宓心中一陣激盪,甜澀交雜,只覺臉像燒著了一樣。
片刻,她卻低下頭,微不可聞地囁嚅道:「可昀表兄不甚喜阿宓。」
「哦?」大長公主注視著她,從容淺笑,掩口低聲道:「甫辰年輕,素不通情事,可我和顧府都想先為他定個將來呢。」
王宓驚訝抬頭,望著大長公主的笑靨,目光漸漸凝起。
顧昀坐在車裡,望著街景在面前掠過。
馬車的顛簸下,後腰上仍隱隱作痛。那日皇帝離開後,沒多久,顧府也派家人來將顧昀接了回去。此後的幾日,他只臥榻靜養,盧嵩每日到顧府給他施針換藥,也恢復得不錯。
不過,延壽宮筵的日子漸近,承光苑那邊也日益緊迫。雖有曹讓接手,顧昀卻不能完全放下,今日徵得盧嵩允許,顧昀乘車到承光苑查看了一番。
天色又到了下晝時分。車子奔過大街,東市近在眼前。
經過那日事發的店鋪前,顧昀命馭者停下。他看看那店鋪,只見大門緊閉,果然已是查封了。視線不由地再移向東市裡面,日光落在一片青灰的瓦頂上,似泛著些柔光。
「君侯,可繼續回府?」馭者問。
「先往東市換藥。」顧昀道。
馭者應諾,趕車朝東市馳去。
東市常有車馬載貨通行,裡面的小巷也設得寬敞。
顧昀的車子沒有走人山人海的大街,卻穿過巷子,在盧嵩醫坊的後門停下。小門虛掩著,顧昀讓馭者和馬車候在外面,逕自走入院中。
藥坊還未開張,進到裡面,卻只有阿四在堂上滿頭大汗地做木工。
「盧子出去了。」阿四看看顧昀,聲音依舊沙啞:「君侯可是來換藥的?」
顧昀望望四周,頷首:「然。」
阿四想了想,道:「我知道藥在何處,君侯要換藥,我去拿來也可。」
顧昀看他一眼,沉吟片刻,點頭答應了。
阿四呵呵地笑,放下手中活計,跑到盧嵩室中拿出些調好的藥粉和潔淨的布條,帶顧昀走到廂房裡。
顧昀在木榻上坐下,寬去外衣。
「姚扁鵲可曾來?」他忽然問。
「未曾。」阿四坐在他身後答道,看著他精壯的上身,心中不禁嘖嘖讚嘆。他將顧昀腰間的布條拆下,看到傷處,不禁心驚。那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卻有些猙獰,痂皮暗紅帶黑,看得人不忍。阿四看看藥粉,學著盧嵩平日的樣子,將藥粉倒在一塊布上,朝猛地傷口敷去。
「嘶……」只聽顧昀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顧昀回頭怒目,阿四自知下手重了,訕訕一笑。再看傷口,卻發現裡面竟出了血水,「呀」地驚叫一聲。
「阿四?」一個聲音忽然從院中傳來。
顧昀定住。
阿四面上一喜,如遇救星,忙大聲答道:「阿姊!」未幾,一人出現在門前,頭上羃離撩起,正是馥之。
目光正正相遇,看到榻上的顧昀,馥之亦愣了愣。「君侯?」
顧昀餘光掃過自己赤裸的雙臂,向略一馥之頷首:「女君。」暗自深吸口氣,坐正身體。
「阿姊……」阿四囁嚅著,指指顧昀後腰:「淌血了。」
馥之見狀,忙解下羃離,走過去,阿四忙讓到一旁。
顧昀轉過頭去,只覺身後傳來些若有若無的輕柔氣息。
「去拿些藥酒來,再燒些沸水。」馥之查看一番那滲血的地方,少頃,對阿四說。
阿四如獲大赦,飛奔出去,沒多久,就把酒拿來了,又趕緊去燒水。
馥之請顧昀趴躺在榻上,洗淨手,在榻邊坐下,用布蘸滿烈酒。
顧昀望著門外,下晝日光淡淡,風吹得竹簾輕輕搖曳。
腰上的傷處傳來一陣涼意,片刻,刺痛襲來。顧昀眉頭微微皺了皺,緩緩吐出一口氣。
「阿四修理木器慣了,下手便不知輕重,君侯勿怪。」片刻,馥之帶笑的聲音低低傳來。
顧昀的臉枕在雙臂中間,唇邊揚起一抹苦笑:「嗯。」
馥之將盧嵩的藥粉輕輕敷在傷口上,又拿起一旁乾淨的布條,為顧昀細細纏在腰間。
顧昀稍稍弓起身體,只覺肌膚上,輕柔的觸感划過,卻似久久停留。他目光掃去,只能看到一角廣袖上光潔隱現的流雲。
「不知師兄為君侯換藥之後,還做何事?」馥之將布條打上結,問他。
「施針。」顧昀道。
馥之沒有說話,片刻,只聽一陣窸窣聲響起。
顧昀回頭,卻見馥之正打開一個小小的布包,其中,根根銀針光亮如絲。
「你要施針?」顧昀詫異地問。
「嗯。」馥之說,她看看顧昀,片刻,補充道:「去年冬時叔父病重,我學了些針術。」
「去年冬時?」顧昀想了想:「至今才半年。」
馥之眼也不抬,頷首。
顧昀回過頭去,不語。
馥之用酒將銀針細細擦過,看向顧昀的身體,認準穴位,將針根根刺入。
誰也沒有說話,室中靜謐無聲。
馥之布好針,靜靜坐在一旁。
顧昀伏在榻上,一動不動。他的呼吸平緩,背上微微起伏,沁著些汗氣的光亮,似散著隱隱的熱氣。
馥之時不時地將銀針撥動,目光卻落在他背上勻稱健壯的線條。
這人的皮膚也不全像臉上那麼黑。心中忽而想道。
呼吸間似帶著某種陌生而神秘的氣息,那日桂樹下不自然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馥之面上有些燒灼,將目光移向門外。
「輕車隨風,飛霧流煙……」腦海中響起那時在塞外,餘慶吟給她聽的詩。
「我那日出去,未見你。」顧昀突然開口道。
馥之訝然回頭,看看他,明白他說的是哪日,道:「我歸家了。」聲音出來,有些乾澀。
顧昀頷首。
這時,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馥之將銀針收起。
「大司馬現下如何?」她邊收邊問。
「這幾日盧子為其看診,又好了許多。」顧昀答道。
馥之聞言,笑笑:「我師兄乃師傅最得意的弟子,醫術我也不及他。」
顧昀再頷首,沒有說話。
馥之見他肋下還有一根,伸手去取,不期然地,突然被他一把將手握住。馥之吃驚,欲將手掙脫,顧昀卻緊緊不放。
「可我只想你去。」他的目光望著門外,聲音低沉,耳後卻彤紅:「我來此,也只想見你。」
薔薇
馥之頓住。
顧昀轉過來看她,目光熾熱明亮,面龐cháo紅如霞。
手被他緊緊握著,熱力傳來,心跳也被陣陣催動,在胸中突撞。那聲音仍徘徊在耳邊,馥之看著他的側臉,雙頰倏而如炙烤一般,竟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她吸口氣,開口道:「你……你鬆手。」話卻在喉頭裡乾澀地卡了一下,聲音帶上些不自覺的綿軟。
顧昀看著她,一瞬不移,片刻,手微微鬆開。
馥之即刻抽回手。
掌間一陣清涼,室中靜謐,呼吸漾動的聲音起伏可聞。
馥之望著顧昀,面上卻愈加熱辣。
那雙細長的眼眸中,目光深邃灼人。她想轉過頭去,卻又覺得手足無措,心狂蹦得似乎要突出來一樣。自己的心緒頭一次這般不受掌控,羞赧間,卻生出些隱隱的慌亂。
馥之突然從榻上站起身,不看顧昀,快步地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傍晚光景,斜陽的光輝掠過屋頂照在階前,微風拂面而來,夾著柴糙的火煙味道。
院子一角,阿四正拿著斧子劈柴,見馥之出來,將手裡的活放下。
「阿姊可是來要水?」他用手擦一把臉上的汗,留下幾道黑黑的指印:「水還未沸。」
馥之走過去,腦中仍有些恍然,看看他,沒有說話,點一下頭。
阿四訕訕地笑:「我原想將晚間沐浴的湯水也燒好,可省些柴火,不料燒了許久也不見沸。」
「哦……」馥之心不在焉。
阿四看著她的臉,卻一怔:「阿姊面上怎這般紅……」
話未說完,馥之卻已往前走開,頭也不回:「我去看看水。」
阿四應了聲,看著馥之的背影,心頭正訝異,這時,卻見顧昀也出了來。他已經將上衣穿好,一身齊整,也朝這邊快步過來。
「你阿姊何在?」他問。
阿四抬手,指指庖廚。
顧昀不吭聲,只朝庖廚走去。
庖中比外面要熱上許多,灶膛里,火熊熊地燒著,大瓮里的水響著,似乎要沸了。
馥之站在門邊上,看著地上自己被拉長的半邊影子,一動不動。
「……我來此,也只想見你。」顧昀的話徘徊在腦中久久不去。
馥之深吸一口氣,心中已經平復少許。摸摸臉上,果然是熱得燙手。她看看四周,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態,又不禁懊惱。自己一向鎮定,何以如此不自持……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馥之回頭,卻見顧昀已經來到,身形遮住了天邊投來的暉光,面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