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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9:1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傅氏雙頰桃紅,嬌喘連連,順勢伸手勾住他的脖頸,卻在他耳旁呢喃:「容郎可聽說了帝陵之事?」
溫容的動作忽而一緩,抬起頭來。
傅氏看著他,眉目間帶笑含嗔。
溫容笑笑,伸手勾勾她的下巴,看著她的嘴唇:「你聽到了甚?」
傅氏嬌笑,不緊不慢地伸手為他寬衣,聲音柔媚:「現今誰人不曉,上黨溫唯出黃金百斤,為穆皇帝添享殿,今上允其子溫栩謁陵呢。」
溫容眯眯眼,笑而不語。
傅氏望著他,心中念頭轉了轉,緊問:「容郎莫非真讓他來?」話剛出口,傅氏身上被狠狠一捏,她痛呼出聲。
「便讓他來,又能怎樣。」溫容咬牙道,笑意更深,目光卻冷芒乍現。
馥之得了叔父的吩咐,翌日一早,到顧府去察看顧銑病情。
不想,待家人入內通報,出來的卻是顧昀。他走下階,向站在車旁的馥之一禮:「女君。」
馥之微訝地望著他,片刻,還禮道:「君侯。」細論起來,這還是兩人在京城裡頭一次單獨見禮,雖彼此並不算陌生,稱呼上卻起了些微妙的變化。
兩人心照不宣。顧昀看著馥之,聲音平和地說:「我叔父正在宅中。」
馥之道:「如此,還煩君侯引路。」
顧昀頷首:「女君請。」說著,轉身向門內走去。
馥之看著他的背影,片刻,躡起裙裾跟上。
從側門入內,只見面前是一條長長的廡廊,曲折廻轉,庭院樹木亭亭如蓋,花糙葳蕤芬芳。
馥之上次來走的並不是這裡,只覺幽靜雅致,隔著羃離,將目光將四周景色細細欣賞。再看向面前,顧昀一身素淨常服,將俊朗的儀表襯得愈加利落齊整。
「府上園景甚好。」過了會,馥之道。
顧昀回頭看看她,唇邊漾起些淡淡的笑意,道:「我叔父好園,府中所植花木,皆經其手。」
馥之愣了愣,片刻,頷首:「如此。」再望向一旁,心中不由覺得有趣。誰能想到那戰功顯赫的當朝大司馬,竟有這等閒情。
幾句話之間,兩人起初的拘束消失了許多。顧昀沒有再說園木,卻道:「自從叔父服下女君的藥,已好轉許多。」
馥之聞言,心底一陣寬慰,笑了笑。想起兩日來在家中,叔父總向自己問起顧銑的病況,這下他可該安心了。
「大司馬自有吉相。」馥之道。
顧昀看著馥之,沒有說話,片刻,將視線移開,望向前方。
遊廊在曲折,經過一處水榭,沒多久,一處樓閣出現在庭院之中。
顧昀帶著馥之逕自走到樓閣之前,馥之解下頭上的羃離,交給同來的侍婢,隨顧昀入內。
樓閣臨著水池,四面窗格敞開,踏入其中,只覺連日的溽熱一掃而空。顧昀回頭,恰涼風拂過,馥之低綰的發間,幾顆珍珠綴作步搖,與頸間肌膚瑩潔相映。
「女君來了。」這時,顧銑慈祥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顧昀不及回頭,馥之卻已走過去,向案前的顧銑一禮:「馥之見過大司馬。」
顧銑笑容滿面,攏攏身上的薄氅,放下手中書冊,招呼二人到席上坐下。
「叔父今日遣馥之來探大司馬,不知大司馬可仍有不適?」馥之在下首坐定,向顧銑問道。
顧銑微笑,道:「兩日來,某已覺舒適許多,痰咳亦無之前激烈。」
馥之頷首,在座上將他細觀,只見精神飽滿,面色也較那日紅潤許多,的確有所好轉。
「可否賜脈一觀?」馥之問。
顧銑點頭:「勞煩女君。」說著,將手伸出。
馥之起身,坐到他跟前,略略一禮,為他把脈。
池上的涼風自窗格中緩緩沁入,攪起案旁香爐中的輕煙,香氣裊裊地四散開去。
顧銑靜靜地倚著榻,面前,馥之專心地看著指間,眼瞼微垂,修長的眉下,睫如蟬翼,將漆亮的雙眸稍稍遮去。
恰如當年。那女子低頭將玉璜上的絲絛細細結上,過了會,抬起頭來,臉上展露出笑容,得意地舉起玉璜,說:「好了……」
顧銑忽而有些失神。
馥之平心靜氣,只覺指下,顧銑脈象甚為穩當,上次那股離亂之氣已消去了許多,確是大愈之象。她微笑抬頭,正要說話,卻發現面前的人一瞬不眨的看著自己,一訝。
顧銑自知失禮,忙笑笑,轉頭去,向顧昀道:「甫辰,吩咐家人多備膳食。」
顧昀應下,正要起身,卻聽馥之說:「不必勞動。」
他訝然回頭,只見馥之一臉歉意,對顧銑道:「大司馬相留,馥之本不該辭。只是馥之稍後還須往別處,不能久留。」
顧銑面現詫色,掠過一絲失望。他卻未再強留,少頃,微笑頷首:「如此。」他看著馥之,忽又問:「我聽女君叔父說,女君愛糙植之屬,曾多有研習?」
馥之微訝,道:「略曉一二。」
顧銑微笑:「我後園中有一桂樹,植已二十餘載,年來甚不振,未知何故。可否請女君為某一觀?」
馥之望著顧銑,片刻,點頭:「自然可以。」
顧銑含笑,卻又轉向顧昀,道:「甫辰,叔父身體不便,煩帶女君前往。」
東市
馥之隨著顧昀,又回到了來時的那片青翠的園林之中。遊廊曲折延伸,走的卻是另一個方向。
「那桂樹就在前面。」顧昀說。
馥之點頭,將目光向前面瞅瞅,顧昀個頭高出她許多,平視過去,只能看到他寬闊的脊背。
再看看身後,侍婢和家人都默默跟著,窸窣的腳步聲,愈加顯得周圍幽靜。
馥之望著遊廊兩旁,只見花木繁茂依舊,參差錯落,相益得彰。
心裡不禁又是讚嘆。馥之的母親甄氏,當年亦是好園,馥之小時候,家宅中的所有園地都像這般植滿花木,阿母常常帶著她去園中遊玩,告訴她花木的名稱和擺置的學問,馥之至今仍然記得。如今見這顧宅園林,扶疏間自有條理,竟也合乎阿母過去所說的治園之道。
「這些花木擺置亦是大司馬之意?」馥之忍不住,開口地向顧昀問道。
顧昀看看廊外,道:「正是。」
說話間,遊廊迴轉,前面忽而明亮。廊外,綠糙如茵,翠竹幽蘭掩映環繞,一棵桂樹亭亭立在其間,足有四五丈高,枝葉繁茂如蓋。
顧昀停下步子,轉頭對馥之說:「這便是叔父所說桂樹。」
馥之頷首,望著那桂樹,走下遊廊。
幾塊形狀各異的石板寥寥鋪在地上,形成一道小徑,面上已經被蹋得平滑。昨夜裡的一場雨,將天空洗的明淨。馥之走到桂樹下,抬起頭,陽光在枝葉間漏下,燦燦灼目。幾隻黃鶯輕靈地跳在枝頭,聲音高低婉轉。
「此樹是我叔父年輕時所栽。」只聽顧昀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緩緩道:「滿園花木之中,叔父最愛此木,多年來皆親自料理。」
馥之頷首,將桂樹觀察,只見枝葉茁壯。她挽袖伸手,想將頭頂的一枝擷來細看,剛踮起腳,一隻手卻伸過來,將那樹枝折下。
她轉頭,顧昀的臉近在咫尺,將葉間天光遮去了一角。碎金點點落在上面,將眉目映得明亮而深刻。馥之忽然覺得心中起了一陣不自然,接過那樹枝,將目光移開。
馥之低頭看手中的桂枝,只見葉片油綠,其中兩片卻生了些黃斑,葉面蜷起,果然是得了病的樣子。她再望望桂樹和地面,樹冠蔥鬱,也並無多少落葉,幸而這病還不算嚴重。
「如何?」顧昀的聲音再傳來。
「只是些許枯病,無甚大礙。」馥之望向他,笑笑,道:「每日往土中添些豆粕,便會好轉。」
顧昀點頭。
馥之將視線轉向另一側梢頭,腳步稍稍移動。陽光在樹葉間變幻,黃鶯撲騰飛起,穿梭如影。不遠處,奉命等候在廊下從人正在閒聊,被一從綠竹擋住了身影。
「女君。」片刻,忽然又聞顧昀再度開口。
馥之望去,卻見顧昀將手伸來,掌中,一枚玉墜溫潤無瑕。
她愣了愣。
顧昀看著她,深眸與身後的天光閃耀相映:「女君相助,某沒齒難忘。如今叔父得救,此玉亦還於女君。」
馥之望著顧昀,目光又落到那玉上,少頃,伸手接過。微風拂過發間,鶯啼清脆,她笑笑:「君侯客氣。」
顧昀注視著她,沒有言語。
這時,馥之瞥見廊下的侍婢正張望過來。她看看顧昀,片刻,道:「我還須往別處,先告辭。」
顧昀頷首,溫聲道:「我送女君出府。」
馥之未再言語,笑了笑,隨他離開桂樹下。
出府的路並不如來時長,遊廊轉過兩處庭院,門口已出現在面前。
馬車已經備好,馥之與顧昀相互一禮,由侍婢攙扶登車。幃簾放下的一瞬,馥之下意識地抬眼,只見顧昀仍站在門前,雙目望著這裡。
馭者叱了一聲,馬車緩緩走起。馥之望著搖曳的錦簾,少頃,垂眸,那玉墜攥在手中,似乎仍帶著些陌生的溫熱。
丞相長史何謖從署中回到家,下車便聽家人說幼妹何氏歸家來了,正在堂上見父親。
何謖頷首,一言不發地走進宅中。
果不其然,還未到堂前,便聽到一陣嚶嚶的啼哭聲傳出來,正是何氏的聲音。
「……那廷尉到來,好生無禮……夫君就這麼被押了去,僕從也不許帶……我要去探望……竟說什麼我是犯人眷屬不得擅入……父親……」堂上,何氏坐在席上,嗚咽不已。
父親何愷端坐上首,面色發沉。
何氏的丈夫吳建,原任京兆尹,幾日前在朝堂上被指包庇豪族侵吞田產。皇帝當堂大怒,命御史大夫並廷尉署徹查。廷尉楊錚接下此案之後,即著手調查,短短几天,吳建的包庇行徑便已證據確鑿,昨日,廷尉署派人來將吳建從家中帶走了。
「父親。」這時,何謖上堂,向何愷一禮。
「兄長也來了,今日之事,要為妹妹做主!」何氏見到何謖,精神一振。
何愷皺眉:「阿郁!」
何氏淚流滿面,捶席道:「女兒闔家受此大辱,定與那鄒平勢不兩立!」
何愷臉一繃,正欲說話,卻聽何謖道:「父親,今上此為,實欺我何氏太甚!」
只見他上前,沉聲道:「如今情勢父親也見到,今上坐由那些庶族小兒橫行,以致妹婿受欺。自前朝以降,何氏之門何曾受此欺辱?」
何愷聞言,眉毛倒豎地低斥一聲:「你住口!」
何謖卻愈加激憤,臉微微泛紅:「父親三朝元老,去年出征西羯立下大功,今上卻只加些虛號,便教父親卸甲。豈不知當初若無何氏,他王氏怎得天下……」
「豎子!」何謖話未說完,何愷猛地將手擊案,將兄妹兩人嚇了一跳。何愷怒氣沖沖地指著他,罵道:「豈敢出此無君無孝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