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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9:1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鄭氏目光微微轉過馥之身上衣飾,笑意更深,轉頭對姚嫣道:「快來見堂姊。」
姚嫣含笑踱出,只見她烏髮高綰,斜插一支明珠銀簪,上衣亦是素絹,下裳卻顏色是鮮麗的桃紅,絲線在上面繡出青翠的絡絡綠葉,望之如繁春之景。
「馥之姊。」 姚嫣看向馥之,款款一禮:
馥之微笑還禮:「阿嫣妹妹。」
姚嫣望著她,朱唇微勾。
「琦,還不出來。」只聽鄭氏又道,話音稍稍嚴厲。未幾,卻見一個少年答應著從他們身後走出來,看看姚虔,又看看馥之,神色怯怯,低頭匆匆行禮。
馥之看著他,知道這是姚征妾侍所生的兒子,由鄭氏接來養在身邊的。
「都這麼高了。」姚虔溫和答禮,向姚征笑道。
姚征看看姚琦,苦笑搖頭:「只不出息。」說完,又恢復神色,興高采烈地招呼眾人到府中去。
這府邸與姚虔那處一樣,都是姚氏嫡支的產業。本朝以來,姚氏在京中為官者本無許多,嫡支更少,故而只在京中置下兩處宅院。姚征這處稱東府,姚虔那處則是西府。
說起來,東府比西府要大出許多,光是前庭就比西府寬敞,兩側還有許多廂房。
「這處宅院,先前雖有謂叔公做御史中丞時住過,卻也是破舊了,我上月來到時,曾請人修葺了十幾日,方才安頓下來。」入席後,姚征對姚虔笑道:「若此後家中再有人來京城,只怕要與母親商議再置了。」
姚虔思及家中的打算,頷首笑笑:「難免如此。」
堂下家伎彈琴,悠然而歌,氣氛增加不少雅致。姚飯食呈上來,馥之看看,只見盤中菜色皆是上品,時鮮珍饈,樣樣齊全。
「侄女可須多吃。」鄭氏在上首讓侍婢為馥之添菜,和氣地笑道:「可都是外面也難得吃到的。」
姚嫣聞言抬頭,看看母親,目光微微掃向對面的馥之。
「多謝叔母。」馥之從容微笑,執箸緩緩進食。
姚征看了鄭氏一眼,沒有言語,瞥一眼姚虔,只見他神色安然,似在專心賞樂,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
席間賓主和樂。姚征對清談之事向來趨好,知道姚虔交遊的方士中不乏高超之人,便與他談起。話頭一起,果然投機,姚虔聲音琅琅,娓娓道來,姚征聽得入神,不時撫須頷首。
鄭氏見他們說得興起,亦問馥之:「吾聞馥之亦隨仙家清修,不知卻是何門。」
馥之聞言,看向鄭氏,正說話的姚虔亦將目光掃來。
方士中不少人以「散人」為號,姚虔將她交給白石散人,本是為好照顧,家中得知後,卻道白石散人是個方士,由此得出馥之離家修道的說法。姚虔聽聞此言,哭笑不得,卻也知曉若說白石散人是醫者,家中說不定要反對,於是將錯就錯,對外說馥之命中有劫,須在出嫁前清修。如此一說,倒堵住了族中好些老頑固的嘴,馥之在眾人眼中,也就成了仙家弟子。
馥之笑笑,也不澄清,答道:「是白石散人門下。」
白石散人?姚嫣聽到這名字,心中詫異,她聽說過許多有名的仙家,卻不曾聞得什麼白石散人。看向母親,卻見她笑眯眯地看著馥之,頷首:「如此。」
隨後,眾人又聊了些瑣事,轉眼,已是月上中天。姚虔見天色不早,向姚征說身體新愈,不敢遲歇。
姚征頷首,語重心長安慰幾句,與鄭氏離席相送。
「既都在京中,侄女當常來看看才是。」門前,眾人相互道別之後,鄭氏輕執馥之雙手,笑道:「阿嫣與你年紀相當,又是姊妹呢。」
說著,她看向姚嫣。
姚嫣怔了怔,片刻,稍稍上前。她看著馥之,燈燭下,她緩緩漾起一個甜美的笑容:「馥之姊,待玄武湖菡萏開了,你隨我等去泛舟可好?」
馥之看著她,唇邊笑意微綻:「多謝妹妹。」
月光下,京城已不復白日裡的喧囂。駿馬馳在街道上,蹄聲音格外響亮。
下月,羽林會同期門在承光苑鯨池演練水戰,皇帝親自監督。此事年初便已著手籌備,顧昀與曹讓日裡往承光苑查看打造好的舟船,又與屬下校尉探討一番陣法,入夜方才返城。
城門衛士認得顧昀,忙啟了門放他們進來,二人及幾名隨從一路向城內奔去。
轉入一處道路時,前面忽然響起轔轔車聲,未幾,一輛馬車馳過來。顧昀等幾人向一旁輕巧避開。
馬車窗上竹簾半卷,馳過時,映著街邊人家燈籠的光照,車內女子半側姣好的臉龐閃過眼前,顧昀猛然勒住韁繩。
「將軍?」曹讓等人發覺顧昀突然駐足,亦紛紛停下,趕回來問。
顧昀望著那馬車馳去的方向,口中微微喘著氣。
「無事。」少頃,他轉回來,對眾人道:「走。」
夜風迎面拂來,仍帶著些喧囂留下的味道,晚春的暖意在其中夾著,暗暗浮動。
博士姚虔的住處,顧昀一早便知道了,正是那馬車馳去的方向。剛才那張臉,雖未看清,他卻覺得不會錯,馬車裡的人正是她……顧昀想著,深吸一口氣,心中卻覺得這般牽掛的心思實在不像自己,著實有些可笑。
沒多久,大街在前方出現一處岔口。
顧昀收起韁繩,漸漸止步。
「我往城北。」他對曹讓說。
曹讓訝然,旋即明了,向顧昀一禮,道:「末將告辭。」
顧昀頷首,叱一聲,領著自己的隨從往城北而去。
「你三叔母一向如此,馥之勿往心上去。」奔走的馬車上,姚虔見馥之一路未出聲,緩緩開口道。
馥之一訝,將目光從簾外收回,笑笑:「馥之知曉,不曾在意。」
姚虔看著她,沒有說話,心中卻有些黯然。馥之性情通透明理,他也一向覺得自己將馥之安排得很好,可如今,他卻慚愧自己多年寄情雲遊,竟沒能再給馥之一個足以為她抵擋一切的家。
馥之卻不知叔父心思,未幾,她聽到外面馭者報說家宅將至,稍稍整理衣飾,準備下車。
馬車在西府門前停下,家人忙過來侍候。
「主公。」姚虔下車的時候,一名家人稟道:「有一人在此等候許久,說要親自見主公。」說完,指指不遠處。
姚虔訝然望去,卻見一個中年人走過來,身上衣物齊整。
「公子。」那人在姚虔面前站定,微笑一禮:「可還記得在下?」
姚虔看著他,辨認片刻,目光倏而一深。
「叔父?」身後,馥之已經下了車,面帶詢問地看著他們。
姚虔看向馥之,面色已恢復和緩,溫聲道:「馥之先進去吧,叔父有故人,要敘些話。」
馥之神色詫異,看看姚虔,又看看來人。她沒有違逆,答應了一聲,面帶疑惑地轉身入內。
顧昀一路到了城北的新安侯府。
新安侯是大長公主現任夫婿竇寬的封號,這處府邸便是大長公主現局之所。大長公主兩嫁,顧氏與竇氏之間到底微妙,顧昀平日也是不來的。
不過今晨去承光苑之前,新安侯府突然派來家人,說昨夜大長公主染恙臥床了。
顧昀當時有事在身,對那家人說一聲「知道了」,便去了承光苑,好不容易忙完了,這才匆匆趕回。
新安侯府前早有家人望見顧昀,忙過來服侍他下馬。
「我母親如何了?」顧昀問。
家人低頭答道:「小人不知。」
顧昀沒再說話,跨入府門,逕自往裡面走去。
新安侯與顧昀關係淡淡,在朝中見到,二人向來不多言語,顧昀偶爾來看母親,新安侯也極少露面。家人素知狀況,也不引顧昀去見新安侯,卻帶他一路去了西庭。
西庭的正室之中,織錦帷帳半垂,燭火中,柔光流動。
顧昀由侍婢帶入室中,一眼就望見了倚在繡榻上的大長公主。她似乎正看著手上的什麼東西,髮絲半綰,身上鬆鬆地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一貫的貴態,卻也真有幾分病人的樣子。
「母親。」顧昀走過去,向她一禮。
見顧昀來道,大長公主面露笑意,放下手中的東西,柔柔地道:「我兒來了。」說著,指指一旁的茵席,讓他坐下
顧昀依言坐在席上,看看她,片刻,道:「母親的病可好些了?」
大長公主看著他,微微一笑:「今日服些湯藥,好轉了許多。」自從離開顧氏,這個兒子便與自己素來不甚親厚,這句問候雖是淡淡,她心底還是浮起了些暖意。
顧昀道:「如此。」少頃,他的目光卻落在榻上。一個小小的妝盒甚為惹眼,形制奇巧,紋飾精緻。
「這是母親舊物,今日拿出來看看。」大長公主淡淡道。
顧昀頷首,沒有接話。
「可用過膳了?」大長公主問。
「未曾。」顧昀道。
大長公主一笑,喚了侍婢一聲,未幾,家人魚貫而入,將飯食擺到了顧昀面前的案上。「用膳吧。」大長公主微笑道。
顧昀來時便心知在新安侯府用膳是免不了的,看看母親,頷首一謝,坐到案前。
燭光微微舞動,室中除了些細微的進食聲和滴漏時而的落水聲,再無動靜。大長公主注視著兒子,目光脈脈。
待顧昀用膳完畢,大長公主讓家人來將食器收走。便開始隨意地向顧昀問些些近況,又問顧氏兩位老人的身體。
顧昀簡短答了。兩人說著話,毫無默契,恰如素來一般。大長公主卻似無所察覺,待滴漏至亥時,大長公主低低地打了個哈欠。
「母親為你收拾了一見屋舍,就在後苑,我兒去歇息吧。」顧昀正要告辭,卻聽大長公主道。
顧昀詫異,想也不想,拒絕道:「不必勞煩,兒已吩咐家中留門。」
「無妨。」大長公主微笑:「我先前已遣人與那邊說過,你來探病,須留一夜。」
顧昀驚異地看著母親,眉頭微微鎖起。
「昀。」大長公主深深地注視他,輕嘆口氣:「你我年節至今,見過幾次?在母親這裡留一宿也不肯麼?」
那目光中帶著幾許慈愛,幾許期盼,顧昀看著她,不語。
他心中長嘆一口氣,有些軟了。
她畢竟是自己的母親,話說到這個地步,母子間的隔閡已再無掩飾。況且,她正在病中,自己若不應,只怕真會氣出事來,罷了!
顧昀一禮:「謹遵母親之意。」
大長公主唇邊緩緩勾起笑意,雙眸明亮,傳命讓家人來,領顧昀去歇息。
說是後苑,其實離西庭並不遠。
轉過兩條花木濃郁的卵石小道,一處屋宅出現在面前。只見房門敞開,檐下燈籠蒙著紅絹,光照旖旎溫軟。領路的家人對顧昀說,大長公主甚愛此處,平日裡總來散步。
顧昀聽著他說,沒有理會。
「此處便是君侯下榻之所。」家人恭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