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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9:1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方才那人相貌俊美,舉止稍有不羈,卻不失一股渾然的貴氣,正與他人對虞陽侯的評價相合,不是他卻又是誰?
李瓊以為姚嫣不知,正要繼續說下去,李珠卻過來,扯扯她的羃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阿瓊,你已是許嫁之人,卻去評議別的男子。母親知曉,可要罰你。」李瓊看看四周的僕役,吐吐舌頭,噤聲作罷。
如李珠所言,等她們趕到仕女們聚會的甘霖觀時,這裡早已經來了許多人。甘霖觀依水而建,有花園林木,正當春時,觀中梨花開放正盛,頗為美麗。
姚嫣將馬交給從人,提起裳裾隨李氏姊妹踏入觀內,只見面前好一片寬闊的梨林,觀台高高地矗立在一片粉白之中,巍峨精緻。台下,仕女們皆身著盛裝,在梨樹和花叢中或立或坐,衣香鬢影,笑語琅琅,人花相映成景。
她們走過去,不少人都是相識,紛紛頷首致禮。
「我看帖上只說賞花,卻不想來了這麼多人。」三人在一群貴女中坐下,李珠望望四周,向一名相熟的女子低聲道。
女子輕笑,指指觀台之上,以袖掩口:「豈不見廣陵長公主也在?」
三人抬頭望去,梨花掩映中,果然望見一角錦蓋。
「怪不得呢。」李氏姊妹皆頷首。廣陵長公主是今上的同母胞妹,年紀與她們相當。據說她生得美麗,自幼得父兄疼愛,在京城的仕女中是個領袖般的人物。如今日般,當初相約來甘霖觀賞花不過十幾人,可加入了廣陵長公主,這觀內便熙熙攘攘了,卻少了許多賞花的樂趣。
李瓊像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對姚嫣說:「阿嫣許還未見過廣陵長公主吧?我等可到觀台上去看看。」
姚嫣微笑,李珠亦贊成,三人從貴女們中間起身,朝觀台走去。
甘霖觀樓閣奇巧,觀台足有十餘丈高,站在上面,可越過梨林花海,眺見遠處的山色樓台和林木水光,乃是承光苑的一處勝景。
姚嫣隨著李氏姊妹二人沿著級級相疊的石階登上觀台,只見這裡亦有不少女子。她們朝樓閣走去,沿著長長的復道一路前行,徑直走到甘霖觀的後側。
一處高出丈余的石台上,宮人撐起高高的織錦華蓋,姚嫣望見一名容色嬌俏的女子端坐在下面,正與旁邊的三五名華服仕女輕聲談笑。
「那便是廣陵長公主。」李珠在她耳畔道。
姚嫣頷首。比起身旁眾女,長公主的衣飾可謂清淡,手中持著一把紈扇,卻顯得青春可人……
這時,忽然有幾聲鼓點傳來,觀台上的女子們一陣欣喜,紛紛走向闌干處。姚嫣三人不解,隨人群上前,只見台下隔著幾棵梨樹,緊挨著一處校場。場中人影奔走,是一群男子踢蹴鞠。
觀台上的女子們似乎頗為興奮,望著校場上的人不住議論。廣陵長公主亦與身旁貴女們起身,走到闌干邊觀望。
「快看武威侯!」李珠指著位置近前的一人對姚嫣道。
姚嫣望去,場中的人分著赤玄二色,各據一邊。順著李珠所指,只見武威侯身著赤服,雖背對著她們,卻可見身量頎長。
原來這人就是武威侯。姚嫣心裡想著,朝旁邊看去,發覺觀台上的女子們似乎不少都盯著那裡看。
或許這邊女子的聲音太大,武威侯忽然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在石台上稍一停留,又轉回去。
姚嫣愣了愣。
雖有些距離,她還是看清了那臉上如刀鋒精雕的五官和臉廓,雖然黧黑,卻另有一種陽剛的英俊。她想起母親說的「西京玉」,不禁想,若他面若白玉,此三字倒還是是當得起的……心裡想著,姚嫣抬頭望向石台,廣陵長公主站在闌干邊上,手中紈扇輕搖。
只聽鼓點再密集響起,場上頓時群情激昂。蹴鞠被踢得高高飛起,再落下時,赤玄兩隊猛烈爭奪。再回神,武威侯已經不知去了何處,只有場上塵霧中奔跑的身影。女子們被場上比賽所吸引,目光追逐著戰況,不時叫好。
開賽不久,一名赤衣者得到蹴鞠,即回身奔去,觀賽者中一陣歡呼;不料剛過半場,卻被追來的玄衣著一腳截下,玄隊的支持者亦一陣叫好。這時,場中忽然橫出一人來,趁玄衣著不備,一個漂亮的拐腳,蹴鞠失而復得。
「虞陽侯!」有人高興地說。
姚嫣聞言,睜大眼睛。待那玄衣者轉過臉來,容貌俊秀,果然正是剛才遇見的虞陽侯。
只見他帶著蹴鞠回身,左避右帶,兩名玄衣者疾走來截,他突然一腳將蹴鞠踢起,直飛向另一人。那人見蹴鞠至前,並不截下,卻又橫掃一踢。蹴鞠再度飛起,直直入了門中。
場上一片叫好歡呼之聲,觀台上的女子亦興奮不已。
「武威侯踢得好。」李珠笑道。
「若無虞陽侯,武威侯怎能得手?我看是虞陽侯踢得好。」李瓊亦笑。
姚嫣聽著她們評論,淡笑不語,卻望向石台。廣陵長公主定定地站在闌干前,雙目注視著校場之中,紈扇後,唇邊漾著深深的笑意。
天色暗下,姚嫣回到城中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路過門前時,她突然發現這裡停著一輛馬車,漆光鮮亮,形制上乘,左右還圍著八九名從人。
「何人來訪?」見有家僕出來,姚嫣問道。
「稟女君,」家僕行禮道:「是謝氏公子。」
「謝氏公子?」姚嫣一愣,未及再問,卻見門中正有人踱出。
「公子不棄寒舍蔽陋,某不日定當回訪。」只聽姚征帶笑的聲音傳來。
姚嫣不待走開,一人已經走出,燈火的光輝將他的臉映得明亮,上面的笑容如光芒般直透姚嫣心中。
「不敢當,尚書蒞臨,臻必潔室以待。」那人向姚征還禮,嗓音緩緩入耳,醇厚如新釀醴酒。
對弈
姚嫣定定地站在階下望著那人,只覺無論如何也移不開步子。
「阿嫣?」姚征卻發現了門前的女兒。
謝臻亦回頭,目光落在姚嫣的身上。
隔著羃離,姚嫣盡力穩住狂跳的心,上前一步,向姚征款款行禮,輕聲道:「父親。」片刻,又向謝臻深深頷首。
謝臻還禮。姚嫣透過面前的薄紗,瞥見他唇邊清淺的笑意,剛剛平復的心跳又蹦了起來。
「你母親在後庭,去吧。」姚征道。
「是。」姚嫣低頭道,隨僕從朝不遠的側門進去。她步伐悠悠,覺得自己從未這般小心行走過。
身後,父親的話音隱隱傳來:「……是小女,這月剛自潁川來到……」
室中已點起了照明的燈燭。
王瓚穿著單衣坐在胡床上,倚著靠背,閉目養神。
住在自己的地方就是好。他想。
他早已厭倦了在家中處處受人管制的生活,一心想著自己要立業出去,無拘無束地過自己的日子。於是,當皇帝封他為虞陽侯,又任命為中大夫之後,他趁父親高興,向他提出出府居住的事。雍南侯起初並不同意。他還健在,王瓚上有兄長,下有幼弟,也並沒有分家。而且像他這樣的子弟,即使有了爵位和官職也可以繼續留在家裡。王瓚卻道家宅離皇宮太遠,自己身為皇帝近臣,難免常有不便。有了前途大計作為理由,一番遊說,雍南侯終於被說動了。不過,他不許王瓚另置府邸,而讓他到一處位置靠近皇宮的別所暫住。
雖不是自己名下的產業,卻到底算是一個獨居的住所了。王瓚自搬進來,只覺處處順心,頗有些成就感……
「呀」地一聲,房門被什麼人推開,王瓚微微睜眼,是阿四提著熱水和木盆進來了。
自承光苑回來,他本已經沐浴過,不料僕從來報,說青雲驄的飼料已經運到了,問他要不要去看看。自戰場歸來,王瓚對青雲驄更加珍愛,餵食都要用最好的飼料。他聽到這話,即刻去了。待再回來,他覺得自己又走了些路,不想就這麼休息,就叫僕從打水來浴足。
阿四走到他面前,將木盆放下,把桶里的水倒進盆里,試試溫熱,抬頭道:「君侯,浴足。」
王瓚眼也不睜,伸伸腳。
阿四愣了愣,片刻,上前替他將襪套解下。
王瓚起來,挪挪身體向前,把腳伸到盆里。水並不太燙,他試了試,這才把腳沒入水中。
溫熱的水包裹著雙足,一陣舒服。王瓚享受了一會,抬眼看看阿四:「去斟茶來。」
阿四瞅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出去。未幾,他小心端著一盞茶進來,遞給王瓚。
王瓚接過,低頭吹吹熱氣,剛抿一小口,卻皺起眉:「水太涼,跟你說過,水要燙些才能出味。」說著,把茶盞還給他。
阿四看看他,又看看茶盞,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悶悶地接過茶盞。他走出去,過了不久,又端著茶盞進來。這一回,的確燙了許多,沒接到手上都能看到冒起的熱氣。
王瓚接過,吹了吹,唇剛碰盞邊就像被刺了一下。
「這麼燙?」他忙把茶盞放下,用手拭嘴,不悅地看阿四:「再去換。」
阿四瞪著他,只覺再也忍不住,猛地將地上的空桶一踢。
「咚」地一聲,桶倒下,碌碌滾向一旁。
「我隨你出來是要尋阿姊,不是做什麼僮僕!」阿四豎起眉毛怒道:
王瓚卻不緊不慢,睨著阿四。
「是麼?」他神色自若:「當初也不知誰一定要我帶他離開塗邑,畫押賣身也在所不惜。」
去年,大軍班師回到平陽郡的時候,王瓚遇到了剛從塗邑逃出的阿四。他渾身汗膩,在行伍中見到王瓚,就立刻跑到他馬前,一臉急切地問他馥之阿姊在哪裡。王瓚說不知道,阿四卻急了起來,拉住王瓚的馬不許他走,一定要王瓚帶他去找馥之,還威脅如若不然,就去大將軍面前揭發他濫用職權密謀不軌。
王瓚答應阿四將他帶上。
這自然不是因為阿四那點沒斤兩的威脅,只是自糙原歸來的這一路上,他曾多次向毛醫正驗對,已經明白那解藥之事八成有詐。雖然自己當初也是半信半疑,卻仍然覺得姚馥之那妖女可恨。如今遇到阿四這般,他突然靈光一動,覺得或許是老天憐憫,要給他解氣。
阿四一聽這話,火氣更是竄起,憋紅了臉,幾乎要將手中茶盞扔到他臉上:「我又不識字!你說我在上面摁個手印就帶我走!」
王瓚卻一臉不以為然,笑笑,閒閒地將腳在水盆里撥著:「賣了就是賣了。怎麼?要我讓阿泉再教你一次?」
他的聲調悠悠,阿四聽了卻不禁打了個寒戰。
阿泉四十多歲,是王瓚手下年紀最長的家僕,名字好聽,卻是個毫無憐憫之心的惡人。阿四一心要尋馥之,剛來的時候,對王瓚騙他賣身很憤怒,日日吵著要離開。王瓚就把他交給了阿泉管教。那段日子,果真想起就覺得脊背發寒。阿泉甚為嚴厲,阿四在他手下,吃不飽睡不好是常有的事,又值冬季,做得不好就扔到柴房裡關起來凍一夜,或者直接打一頓笤帚。如此過了半個月,阿四迅速學乖了。他不怕王瓚,可王瓚叫阿泉來他就會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