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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9:18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太陽在中天經過,馬蹄踏著著塵土,騎士們的影子在陽光下愈發拉長。

    夜裡紮營的時候,眾人正生火,突然,馥之聽到遠處有些嘈雜的人聲響起。

    「怎麼了?」餘慶手裡撥著火,望向那邊。

    田文看了看,想了想,道:「許是又獵了野駱駝。」

    餘慶笑起來。

    正說話間,卻見一名小校急急地奔跑過來。他的眼睛在人群中到處望,看到馥之,忽然一亮,忙疾至跟前一禮:「姚扁鵲!將軍有請!」

    馥之訝然:「何事?」

    小校一臉著急:「扁鵲去了便知!」

    馥之覷覷田文和餘慶,對小校點頭,隨他去了。

    待趕到顧昀處,只見這裡火光通明,圍著好些人,神色急迫。見到馥之,他們神色一展,有人大聲喊道:「姚扁鵲來了!」眾人目光投來,紛紛讓開一條路。

    馥之疑惑地走到他們中間,正對上顧昀焦慮的目光。他蹲著身,正為地上躺著的一個五尺大漢卸甲。那大漢似乎是個將官,雙目緊閉,已然沒了知覺。

    馥之走上前,也在大漢面前蹲下身,只見他面色發紫,嘴唇青黑。馥之忙伸手把脈,只覺脈搏雖虛弱,卻所幸還未消失。

    「怎會如此?」 馥之皺眉問顧昀。

    「曹校尉方才抓了一個胡人,被其施蠍毒。」顧昀簡短地說。

    「蠍毒?」馥之一訝。這曹校尉的樣子確是中毒之象,卻不想竟是蠍毒。她看向曹校尉周身,只見他右手上的袖子已經被捲起,小臂上緊緊地纏著布條,散發著雄黃粉的味道,以下的手已經烏紫腫脹。

    「如何?」顧昀急促地問。

    馥之未答,卻問:「那毒物可還在?」

    顧昀回頭,身後一個軍士頷首上前,將一塊布遞到馥之眼前。

    馥之看情那毒物,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布上放著的一隻碩大的蠍子,雖已經被砸的扁爛可怖,卻看得出通體黃如琥珀,尾上的蟄針已經沒有了。

    蠍子為五毒之一,自南方瘴地至北方沙漠均有分布,人所共知。一般的蠍子,毒性並不大,人被蟄了,塗上些雄黃粉便無大礙。可是這種蠍子卻不同,產於西域,是有名的毒物。白石散人數年前從西域商人手中買得幾隻,讓馥之拿去浸了藥酒,現在還儲在太行山的石窖里。

    顧昀看著馥之,只見她長眉微擰著,面色沉凝。他隱約感到此事大約不妙,正要開口詢問,卻見馥之低頭,伸手往腰上摸出一個小小的皮口袋,打開,從裡面拿出一隻藥瓶。

    「煩使其張口。」馥之拔開瓶塞,倒出幾個黑乎乎的小丸,對顧昀道。

    顧昀猶豫片刻,依言把曹讓的嘴掰開。馥之抬手,幾個小丸落入了曹讓口中,又讓人給曹讓餵些水,以助消解。

    「嚮導何在?」忙過後,馥之又問。

    顧昀看她一眼,即命人去請嚮導過來。

    未幾,一個四十上下的壯漢隨著軍士走了過來,向顧昀一禮:「將軍。」顧昀頷首,看向馥之。

    馥之望著嚮導,問:「足下可知穴蛛?」

    嚮導一訝,點頭:「知道。」

    「附近可有?」馥之問。

    嚮導點頭:「有,我方才還見到一隻。」

    馥之頷首,向顧昀道:「煩將軍遣人隨嚮導去擒些穴蛛來,五隻足以。」

    顧昀詫異地看她,沉吟片刻,卻命身後軍士照辦。

    軍士領命前往。

    馥之沒再說什麼,只低頭給曹讓把脈,又小心地翻動他的手臂,細細查看蜇傷。

    「曹校尉如何了?」顧昀再問道。

    「暫無性命之虞。」馥之道。

    聞得此言,周圍眾人都舒了一口氣。

    「那施毒的胡人是何來歷?」馥之問。

    顧昀的目光從曹讓身上離開,看看她,淡淡答道:「方才曹讓發現一隊商旅,那胡人是商旅中人。」

    馥之微訝,正要再問,嚮導卻已經帶著捕蛛的軍士回來了。

    「穴蛛夜間覓食,我等沒走幾步便捕足了。」嚮導笑道。

    軍士將一個小布袋呈上來,顧昀接過,只見布壁上一動一動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蠕動。顧昀看著,不禁皺了皺眉。

    「給我。」馥之伸手過來,接過布袋。只見她先用一塊巾帕隔住手,然後打開布袋,看了看,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隻穴蛛。

    待顧昀看清那穴蛛的樣子,只覺身上一陣疙瘩。此物與平常家宅中的蜘蛛不一樣,體型大出許多,腳上還有密密的毛,端的怪異。

    周圍眾軍士亦是疑惑,議論聲漸起。

    馥之的表情卻一派平靜,她一手捏著穴蛛,一手握住曹讓的手臂,將穴蛛輕輕放在蟄傷上。

    顧昀突然覺得上頭的火光有些亮,微微別過眼睛。過了會,周圍的人忽然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嘆,顧昀訝然回視,卻見那穴蛛已經落在了地上,肢體蜷曲,竟是死去了。

    馥之卻繼續打開布袋,再捏起第二隻穴蛛,又放在傷處。

    顧昀這回沒有移開眼,只見那穴蛛定定地伏在傷處,火光下卻看不分明動作。稍傾,穴蛛動了動,竟也蜷起八腳,滑落到了地上。

    馥之看看眾人和顧昀的表情,並不意外,伸手再往口袋中去取穴蛛。一邊取一邊開口道:「穴蛛居於沙穴之中,喜食蠍,尤愛其毒汁。而其吮之時,亦蟄其汁,以克蠍毒。」

    眾人聽她這番解釋,豁然明白過來。顧昀看向曹讓的手,果然,那紫脹的顏色竟消減了許多;再看他的臉,唇色也恢復了些。

    待最後一隻蜘蛛抽搐落地之後,馥之摸摸曹讓的脈搏,已經平穩了。她鬆口氣,看向顧昀,道:「可置帳一頂,將曹校尉移入,明日便可轉醒。」

    顧昀心頭一喜,立刻讓軍士去置帳。眾軍士皆興高采烈,忙搶著去張羅帳篷鋪蓋之物,紛紛奔走起來。顧昀再回頭看馥之,卻不見了她的身影,攔住小校問起,卻回答說姚扁鵲回去了。

    顧昀愣了愣。

    「小人再去將扁鵲請來?」小校道。

    顧昀望望馥之營地的方向,卻道:「不必。」說罷,轉身大步走向置帳之處。

    商旅(下)

    曹讓躺到大帳之中的時候,已經近子夜了。

    將官們勸顧昀去歇息,讓其他人來看守。顧昀卻沒有答應,命眾士吏商量半個時辰換一次看護,他守頭一輪;又沉著臉,把要同他一起留在帳中的人都趕走。

    帳中靜靜的,夜風寒意凜凜,從小帳四周的fèng隙里鑽進來。

    顧昀坐在鋪邊上,看看曹讓,他仍閉著眼,卻不再是中毒時灰敗的樣子了。顧昀的心亦安穩許多,伸過手,為他掖好被角。又看向帳門,站起身來,想去遮嚴實些。

    正伸手,突然,帳門被掀開了,一人出現在面前,卻是馥之。

    顧昀一愣。

    馥之抬頭看著他,亦是訝然:「將軍?」

    顧昀很快回神,沒答話,將身形往旁邊讓了讓。

    馥之進來,把帳門掩好。燈光下,只見她穿得極其厚實,全身都裹在冬衣里,手裡還抱著一條氈子。

    「帳外起風了?」顧昀見她的臉頰和鼻尖泛著淡淡的嫣紅,開口道。

    馥之正將氈子放到一旁,看看他:「嗯。」說罷,轉向曹讓,在他鋪邊坐下,從被子下摸出手腕,為他把脈。

    「曹校尉可曾動彈?」過了會,馥之問道。

    「未曾,」顧昀道:「一直在睡。」

    馥之頷首。

    「現下如何?」顧昀問。

    「已無大礙。」馥之輕聲道。

    顧昀點頭,心中鬆了口氣。他朝四周看看,走到不遠的帳壁邊坐下。

    馥之將曹讓的手放回去,又將旁邊放著的水囊拿起,往他口中緩緩地餵些水。完畢之後,馥之亦站起身來,眼睛在四下里轉了轉。

    帳篷狹小,曹讓占去大半,能坐人的卻只有顧昀那邊了。馥之看看他,想了想,從地上拿起氈子,走過去。

    顧昀看著馥之在挨自己半步遠的地方坐下,沒有動。帳篷張得結實,顧昀將身體靠在壁上,可聽見外面的風在後面呼呼掠過。

    馥之沒有管他,自顧地將氈子張開。

    「扁鵲方才給他服的是何物?」過了會,顧昀突然問道。

    馥之愣了愣,低下頭,從腰間摸出藥瓶:「這個?」

    顧昀側視著她,目光平靜,沒有否認。

    「正元丹。」馥之道,繼續擺弄氈子:「小可扶正祛邪,大可護心續命。」

    顧昀的目光轉向曹讓:「何不再給他服些?」

    馥之頭瞅瞅他,道:「不必,其體內餘毒無幾,可自行化解。」

    顧昀點頭,沒說下去。

    氈子已經張開,馥之將它蓋在身上,坐好,亦不言語。

    正元丹也是白石散人給她的。

    白石散人退隱太行山之後,潛心研習多年的藥理積累,欲集精粹而大成。正元丹便是成果之一,白石散人堅稱其效用甚為靈妙,馥之告辭時,他將此物連同妝粉一道塞給馥之,並千叮萬囑她務必隨身攜帶。

    馥之沒用過正元丹,且覺得帶上此物是多餘。她自信以自己的本事,對付小傷小病或蛇蟲之屬,根本不在話下,又有螟蛉子,遇到惡人也並不放在眼裡;便真遇到大劫,那幾顆小小藥丸也未必頂事。故而。馥之雖遵照白石散人之命,將正元丹收在腰間隨身攜帶,卻是從來不用的。

    沒想到,正元丹真有用上的一日。當時馥之見曹讓虛弱,懷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給他服下,不料,竟果真穩住了他體內的蠍毒。

    老叟果然還是強出我許多。馥之心嘆……

    正在這時,突然,曹讓哼了聲,動了動。

    兩人俱一驚。馥之正要去查看,卻見面前身影一晃,顧昀已經快步過去。

    待馥之近前,只見曹讓已是一臉靜謐,呼吸平穩,方才似乎是在做夢。

    「無事。」馥之輕聲道,重新坐回剛才的地方。

    顧昀看看曹讓,少頃,安下心來。

    馥之看著回來坐下的顧昀,片刻,道:「左將軍甚看重曹校尉。」

    顧昀瞥瞥她,看向曹讓,緩聲道:「孝正自幼隨我,後來又一同上了沙場。」

    馥之頷首,想了想,又道:「將軍方才說施毒的胡人是沙漠中的商旅?」

    顧昀點頭:「正是。」

    「不知是何來歷?」

    顧昀道:「那隊商旅是中原人士,胡人是個茹茹,商旅頭領說是他多年前在和闐買下的奴僕。」

    「如此。」馥之沉吟,看看顧昀:「曹校尉那時要殺他們?」

    顧昀一怔,片刻,目中浮起一絲笑謔:「扁鵲要說我等濫殺?」

    馥之不答反問:「將軍還怕人說?」

    顧昀神色不改,冷冷地說:「戰場之上,非敵死即我死,若為細作走漏,何人擔得起?」

    馥之很是不以為然,想說你也疑我卻又如何准我跟隨?話要出口,她卻吞回去。這事在二人之間是心照不宣的,捅破也沒什麼益處。她想了想,改口道:「若為細作,商旅中帶上胡人豈不招疑?換做是我,商旅中必全數是中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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