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頁
2023-09-26 09:08:11 作者: 木桃逢新
尹敘沉默了片刻,不答反問:「敢問伯父伯母,這一生可有什麼不敢,或不能做的事?」
二人齊齊怔住,皆感覺到這青年又在拋招。
兩人誰都沒說話。
尹敘的茶已經煎好,他從容的給兩人及自己各添一盞,一邊添一邊說:「那晚輩換個問法,若當年的事情重新再發生一次,阿珏再次被挾持,沒有退路,沒有取巧,舍她為大義,救她為父母心,兩位只能在營救和放棄之間做選擇,該作何選擇?」
這無疑是裴氏和雲庭都不想再提及的噩夢。
雲庭懶得再同他繞圈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尹敘回道:「伯父伯母難以抉擇的事,在阿珏看來本沒有那麼難。」
「阿珏這人,性子有時候也很簡單。」
「面臨抉擇時,只要道理說得通,做了就做了,無謂瞻前顧後左思右想。」
「她在隴西長大,諸多長輩和同輩表率在前,很多道理哪怕沒人教她,她也早已懂得。或許,同樣的情形再發生一次,只能救她或舍她,伯父伯母縱有萬般不願,也只能選後者。不願舍,是因父母心的天性使然,捨棄,是責任和大義使然,這些,她都明白。」
「可是,伯父伯母身為父母的心對她感到愧疚,又因為愧疚,彌補了她更多地縱容和寵愛,以至於沒有人會覺得,她執意要的,你們能按著不給。」
「今日的事,最簡單的方法,無非是她咬死了要與晚輩在一起,如此,也就沒有晚輩費心的地方了,但她沒有。伯父伯母可曾想過,這種前提條件和現實結果之間隱含的矛盾,是因何而生?」
雲庭端著茶盞,許久沒有喝一口,裴氏也不似剛才那般頻頻回應。
兩人徹底陷入了沉默。
尹敘平緩溫潤的聲音還在繼續說:「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你們沒有做錯。那種情況下,根本沒法論對錯。」
「她並不需要你們愧疚,又怎麼能承接這份因為愧疚生的縱容寵愛?」
「一家人本該同心同德,她願意如此,卻沒想到,你們懷著愧疚,唯獨將她隔開。」
「其實想將她護養的無憂無慮本不是壞事,偏偏伯父伯母,又做得不夠徹底——當初會選她來長安,究竟真的是因為此行無險,還是伯父伯母衡量之後覺得,唯有雲珏的性子,更適合坐鎮於此?」
「伯父伯母不覺得很可笑嗎?因為愧疚,所以寵愛她,卻只以你們認定的好為好;只要不感到愧疚,哪怕動機矛盾,反覆無常皆無所謂。」
「回過頭看,若阿珏從頭到尾接受的是這樣的寵愛和彌補,又怎麼能真正敞開心扉?」
「她大概連和你們爭吵都不敢,畢竟,應付尋常的『寵愛』已經很疲憊,若與你們爭吵發火生氣傷心,怕是要招來更多地愧疚。」
裴氏張了張口,像是想解釋什麼,可又說不出來。
良久,一直沉默著的雲庭緩緩開口。
「你說,此事與阿珏無關,是你一人的推測和安排。好,我信你。」
裴氏看向丈夫,雲庭察覺妻子目光,伸手握住她的手,裴氏怔然。
雲庭轉頭朝尹敘看去:「我們今日已聽你說了許多,也不介意再聽聽你有什麼高見。尹敘,是不是只要我與夫人不再插手阿珏的婚事,甚至不管她選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任由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才算是真正的彌補了?那若她選錯了,後悔了,我們這算是彌補,還是傷害?」
尹敘想了想,認真地說:「雲珏是個敢想敢做,心中富足,心志堅定的人。令她長成這個,僅僅因為,無論她經歷多少事,走多遠的路,回頭看時,都有你們陪伴與包容,而不是旁人眼中的溺愛和維護。
「晚輩只是覺得,伯父伯母身為邊關將士,不可避免要將更多心思放在保家衛國上,對待小家小愛難免疏忽。晚輩深信,伯父伯母膝下子女沒有人會因為這個原因而對你們有任何怨懟,包括阿珏。」
「與其讓她接受你們愧疚的補償,倒不如伯父伯母接受這樣的自己。」
「世事難兩全,或許這份愧疚註定要常駐心中,但當你們坦誠面對自己這份愧疚時,與子女之間,或許反而能真正坦誠齊心。」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若伯父伯母真的覺得自己不能給與全部的私心與偏愛,何不給旁人一個機會,讓另一個人,用另一種愛來陪伴她餘生?只要她快樂滿足,沒有遺憾,誰愛她不是愛?」
雲庭沉聲道:「你憑什麼覺得,你就可以彌補?」
尹敘神色一正,無比認真道:「不是晚輩,也會是別人。能令她敞開心懷的,重要的從來都不是她與誰的事,而是伯父伯母的態度。」
……
從小館出來時,尹敘竟還記得此行的名目是遊覽長安風情,他渾似無事人一般,當真帶著二人在長安東市與西市走了走。
因隴西此前曾為充盈國庫暗中經營買賣,聖人手裡大部分的錢都是從隴西進帳,而負責隴西商事的是裴氏母家的以為親戚,尹敘說得,裴氏都能聽懂,且聽得出,尹敘對與商事和民生賦稅研究相當的深刻。
尹敘領了一路,說了一路,裴氏和雲庭就沉默的聽了一路。
直到天色徹底暗下,裴氏先喊了停,倒不是她和雲庭累了,純粹是想著尹敘明日還得繼續上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