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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9:08:11 作者: 木桃逢新
    馮筠一聽,眼珠子險些等出來:「你把這首詩呈交給博士!??」

    同一時間,窄舊的小屋外響起一道沉沉的咳嗽聲。

    似是被嗆了口水。

    雲珏表情一怔,疑惑四顧:「咦,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蔭蔽的巷道一角,隨侍驚惶的看著向來從容有度的郎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下意識要張口。

    尹敘搶先豎手,示意他莫要出聲,又飛快抽出手帕按在嘴上,忍過了喉頭那陣難受。

    ……

    馮筠哪裡還聽得到別的聲音。

    太大膽了,她簡直太大膽了!

    雖聽說過她出身將門,又時常出入玉門關遊玩,所以才將性子養的外向奔放。

    可……可這也太奔放了!

    震驚之餘,馮筠又生出幾分輕視。

    這女子明明生來尊貴,有機會也有能力做更多事,卻獨將男女情愛看的比天還高。

    且讀書始終是件不可褻瀆之事,她竟將情詩作課業,還認為是博士的偏見。

    簡直荒誕。

    雲珏聽到有人咳嗽,又沒找到人,便不再搭理,注意力重新回到馮筠這頭。

    她得寸進尺,厚顏的問:「那你覺得哪裡寫的好?」

    哪裡寫得好?

    此時此刻,馮筠竟生出一種自己在被這放□□子調戲之感。

    將要發作之際,內里傳來馮母的聲音:「怎麼讓雲娘子站門口呢!好歹給人家倒杯水呀!」

    馮筠還沒想好措辭,雲珏已開口:「夫人莫怪,師兄正在指導我一些學業上的難題,這可比吃喝來的重要!」

    馮母一聽,只覺自己打擾了他們談話,讓他們聊完了進屋用飯,自己便進屋了。

    馮筠看見母親,雲珏先前所為又躍入腦海。

    別的不敢說,她在長輩面前討喜的樣子,倒是真切。

    在瞞住母親的事上,雲珏幫了大忙,讓他省力很多。

    片刻功夫,前一刻的忍無可忍的心境莫名被拓寬,好像又能忍了。

    哄走馮母,雲珏轉身看向馮筠,眼神意思明確——我們繼續說,你覺得好在哪兒?

    頂著少女純淨的眼神,馮筠不好再保持緘默。

    他費神的想了想,硬著頭皮道:「你的詩……情真意切。」

    雲珏明眸更亮,如遇知音:「你讀懂了?」

    馮筠認命的點了點頭,這麼灼熱的少女懷春,哪個能不懂?

    雲珏又問:「你讀懂這首詩,還覺得它寫得好?」

    她真的有些得寸進尺了,馮筠這樣想。

    可除了點頭,他也說不出別的了。

    雲珏很是高興,眼底似淬了碎星,也不知是勾起了什麼少女情懷。

    但馮筠已不準備與她在這耗著。

    就在他準備終止對話時,眼前的少女忽然輕輕嘆了一聲:「寫詩的時候,只是有些想家,來了你家,見到老夫人,我又想我娘了。」

    馮筠準備好的話悉數梗在喉嚨口,生生愣住,將雲珏這句話重新咂摸一遍後,他心頭微動。

    「這……這不是……」

    雲珏嘆了口氣,緩緩道:「長安的人提及隴西,只知玉門關如何如何。可偌大的隴西之地,豈會只有這處景色?」

    「不同時候,不同人,見到的每一眼,都是不一樣的。」

    馮筠終於問出口:「你寫的……是隴西?」不是少女思春?

    雲珏點頭:「嗯!算算時候,現在的家裡和軍戶人家,大概就是這樣。」

    這樣?這樣是哪樣?

    馮筠有些疑惑,主動問:「你寫的詩,描繪的是家鄉春景?」

    雲珏聽出他的疑惑,索性耐著性子從從頭講起——

    「隴西的駐軍主要有兩部分,一部分守境,一部分留境,又依照四時節氣調換。」

    「邊境地險,環境亦不好,而留境的駐軍除了日常操練便是巡防,偶爾還能與家中人碰面。」

    「你不知道吧,隴西軍很多軍戶家眷,若沒有高堂奉養,或得了高堂首允,是會同行的。」

    「所以大家都將內調當做休旬假,用他們的話說,人在邊境,哪怕只是站崗守衛,也一刻不得放鬆,回到境內,哪怕從早到晚都忙,精神卻是輕鬆的。」

    雲珏說起隴西駐軍種種,眼神更亮,馮筠聽得入神,並未打斷她。

    「對軍戶家眷來說,最不願意得知自家的被編排到寒冬守境。氣候更苦自不必說,當中還夾著年節,這種時候家中無人,不僅失落,還更擔心。」

    聽到這裡,馮筠已然懂了。

    「所以,待到春暖花開再逢例行調動時,女眷們攢了一個寒冬的期盼,終於盼到了頭?」

    說這話時,他對雲珏的輕視和不屑早已蕩然無存,甚至有些自慚形穢。

    原來如此。

    這首詩,並不是她自己思春的情詩。

    「嗯!」雲珏重重點頭:「我的嫂嫂,嬸嬸,還有許多叔伯家裡的女眷都是這樣的!若輪到她們家的在寒冬守境,可能整個年節都過不好。待到春暖花開,諸君歸來,便又比誰都歡喜高興。」

    「夫子讓我們寫春詩,說風、雨、日、月,花、草、木、水皆可列題,再藉以抒情。旁人選什麼,自是偏重於自己看到的是什麼,而我這十多年的春日情景,所見最多便是這些盼郎歸的家眷,為何就不能寫了?為何就不堪了?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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