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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8:17:31 作者: 花開緩緩歸
    頂著眾人暗戳戳的眼神,沈煊面色不改,如往常一般打過招呼便逕自到原先的位置站好。

    金鑾殿上,天成帝高坐於上,稍下位處,一身明皇的太子躬身而立。近兩年內,聖人身子屢有不適,於諸朝臣來說,太子攝政已然是家常便飯。

    然而今日,高座之上兩鬢斑白的天成帝卻親自開口道:

    「諸卿皆知,王卿已然決心告老。」說話間,一雙銳利的黑眸不經意般掃過台下眾人,只在一個地方微頓了下。復又仿若如常道:

    」這首輔之位必是要重新擇定,不知眾卿家有何看法?」

    「這………」眾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最終還是位侍郎率先開口道:

    「房大人乃三朝元老,論資歷,自是非房大人莫屬。」

    有了這先吃桃子的,其餘諸臣也紛紛上前諫言。

    「梁大人勞苦功高,………」

    「沈大人功績卓然……」

    「魏大人公正嚴明,………」

    眼看著眾朝臣為此爭執不休,幾位閣臣作為當事人反而袖手在側,做出一副悉聽陛下之意的模樣。畢竟本朝可沒有什麼次輔之說,首輔之下,大家按理來說地位都是一樣的。誰又肯自貶身位,淪為他人喉舌。

    然而今日,卻是有些不同。大殿之上,就在眾人爭執不休之際,卻見首列的沈煊突然站出身來:

    「微臣以為,房大人勞苦功高,可堪首輔之位。」

    話音剛落,本來吵吵鬧鬧的大殿之上頓時鴉雀無聲,便是內閣幾位輔臣目光也不掩驚異。

    要知道,雖幾位閣臣各自都有其支持者,然而論功績,論資歷,論聲望,內閣首輔之位,妥妥在兩人之間沒跑了。

    房大人勝在資歷,三朝元老之身。而沈大人勝在眼光卓絕,功績斐然,又有聖人青眼。旁人總歸是少了些什麼,然而今日……

    就在眾人暗戳戳想著,這沈大人難不成有什麼後手,會不會以退為進等等之時。卻見沈煊說完後復又仿若無事的站回原位。

    這……沒了,這就沒有後續了?這般可跟當眾退出沒什麼兩樣了。若是舉薦旁的閣老還可以說是謙謹一番,然而這推薦那位跟自個兒齊頭並進之人,這可是………

    眾大臣吃驚之際,高台之上,天成帝眸光微深:「既然眾卿家意見不一,此事便容後再議。」

    眾位大臣「…………」話說什麼時候首輔之位意見一致過?眾人復看了眼一旁氣定神閒的沈大人,合著沈大人一退出,您就容後再議了?

    甭管眾位大臣如何想法,隨著總管太監一聲奸細的嗓音,眾人也只得各自散去。

    眼看著沈煊一出殿門便被一黃門恭恭敬敬的請了去。眾人不禁感慨陛下果真偏心。

    諸臣之中,唯有魏實微微勾起唇腳。

    果然,他們二人從來都不會是敵人。

    ***

    昭華殿內,沉香渺渺。

    君臣二人如往常一般相對而坐。

    「朕以為赫之你總該是曉得的,王卿走後,朕心中屬意之人非你莫屬!」

    「是微臣辜負了陛下的好意!」

    天成帝微微轉頭,窗外百花難盛,唯有秋菊卻是正正好的時候,一簇簇重疊著繁盛至極。

    眼前的帝王已經不在年輕,此時不知想到了什麼,連聲音都有些飄渺。

    「赫之,咱們君臣三十餘年,時至今日,卻仍不得掏心置腹?」

    「朕在你眼中,難不成竟是那等打壓賢良,容不得良臣之人。」只這句話卻是用足了力氣。

    「陛下!」沈煊一驚,下一瞬直直跪坐在地。

    「陛下於微臣寬宏備至,臣並非信不過陛下,臣是信不過微臣自己。」

    「人皆有私,臣也有。眼前繁花亂墜,臣也怕有朝一日,會迷了眼,失了心。」

    沈煊眸光微動。

    「更何況是陛下不忌諱,臣才能在有了這良種之功,侯爵之身的前提下,還能得以入閣,諸般實權在握。」

    「陛下!」沈煊將頭重重埋在地上,啞聲道:「臣怕的是,有朝一日,身不由己,終是被身後之人推著走向那無法挽回之地。臣更怕的是,陛下一番恩德,在臣身上盡數付之於東流。」

    俯首間,沈煊重重闔上雙眼。

    歷史之上,那些臭名昭著的臣子難道一開始就是如此的嗎?他們也曾是皇帝親信,他們許是也曾一心為公。然而嘗過萬般權利之後,嘗過一令之下,萬夫莫開的甜頭之後。嘗過萬人盡數跪伏於吾腳之下後。能保得清明者又有幾人,屆時就如毒品一般,對權利的渴求早已深入骨髓再難拔除。

    退而言之,諾大的權利之下,便是初心不變又能如何?

    當年陳橋兵變,不管是否出於本意,皇袍加身之後,眾口難封,趙匡胤也只唯謀反這一條路可走。

    武將如此,文臣與其又有幾分差別?

    一室寂靜。

    沈煊思緒繁雜之際,卻見一雙稍顯枯瘦的大手橫於眼前。

    「陛下?」

    沈煊抬頭,歲月從不寬恕任何人,哪怕他是真龍天子,聖明君主。數十年過去,眼前天成帝臉上早已布滿溝壑。

    此時卸去了一身君威,祥和的仿佛一垂暮老者。

    「朕其實,並非沈卿所想那般聖明,沒有絲毫猜忌。若非沈卿數十年如一日的退後一步,朕說不得也成了那等打壓賢臣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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